她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起初是低沉的咆哮,隨後逐漸升高,變得尖銳而刺耳。每一句話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字句之間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憤怒與絕望。
「我省吃儉用給她最好的生活,她喜歡的想要的我統統給她買,她雖然沒有爸爸,但和其他小孩沒有什麼兩樣!我一個人承擔著兩個人的角色,我拼了命地工作,哪怕打吊瓶也要開車去客人家裡開單,我做了這麼多,為的就是讓她不被人看不起,讓她和其他人沒什麼區別!」
在她說完之後,她依舊瞪著魏芷,胸口因劇烈的情緒波動而不斷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像即將腐朽的風箱發出最後的吶喊。
魏芷看著她的模樣,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王琳和翁秀越、的性格截然不同,但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
她們的愛,滿是慘痛、鮮血、犧牲,卻又毫無意義。
她們的愛,為她們帶來的更多是傷害。
「如果犯錯的人不能直視自己的錯誤,就算你最後讓季琪琨進了監獄,那也不叫復仇。」魏芷靜靜地說道,「那只是為了自我心安的贖罪罷了。」
翁秀越龐大的身軀微微顫抖,雙肩像是承受著無形的壓力,不時地聳動。雙手緊緊握拳,指節因用力過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心,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
她怒視著魏芷,因為被觸及了真心,所以眼珠中閃爍著仿佛要將眼前一切都焚燒殆盡的怒火。
「我也是一個女兒,所以我知道,當我遇到這樣的事,選擇對母親隱瞞一切的時候,只有兩種可能——」
魏芷看似平靜的面容之下,思緒卻如潮水般洶湧。過往種種回憶的浪頭拍打在她心壁上,都激起一陣苦澀的迴響。那些被塵封在心底的記憶,如同幽暗深處的磷火,一盞接一盞地亮起,將往昔的景象照得清清楚楚。
她比誰都愛自己的母親。
她的母親,也比誰都愛她的女兒。
她們對對方的愛,既深沉,又自以為是。是這樣的愛,將她們推向懸崖。
「一種是知道母親無能為力,為了母親而善意的隱瞞;一種是知道母親不僅不會理解支持自己,反而還會成為傷害自己的一員,為了保護自己而故意隱瞞。」
「你是哪一種母親呢,翁秀越?」
魏芷話音落下後,好一會閣樓里都只有翁秀越近乎痛苦呻吟的呼吸聲。譚孟彥像個無聲無息的影子,從魏芷道破翁秀越身份後,就再也沒有動過。
翁秀越的嘴唇顫抖著,時而緊閉,時而微微開啟,那雙仍充斥著怒火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湧出了淚水。
淚水洗滌了熊熊燃燒的憤怒,她臉上的表情,更接近於被人活生生撕下與皮膚生長為一體的假面的劇痛。
她想要反駁和否認,但情感背叛了她的理智,崩潰的淚水進一步抹殺了她的聲音。
朦朧的淚光之中,她看到了黯淡發黃的塵封時光中,三十年前的自己。
三十年前的自己,在產床上擁抱了歷經生死磨難,才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那塊肉,初看滑稽,皺皺巴巴地,連眼睛都睜不開。她卻從第一眼起,不,還要更早之前,在那塊肉還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就決定要用盡全力讓她過上圓滿的一生。
那年,她剛二十歲,高中畢業後離開家鄉打工,在一家公司當前台的時候,和一名同鄉相愛。
得知她懷上孩子後,同鄉嚇得遠走他鄉,在火車上和她發了分手的消息。
所有人都叫她打掉孩子,她猶豫過,但最終還是決定生下來。
她要證明,她一個人也可以撫養孩子。
因為不想讓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女兒隨父姓,也不想讓女兒隨會酗酒的爺爺姓,所以,她為她取名為「梅滿」,「梅」是她早逝母親的姓。
她並不悲慘,她會用「梅滿」的一生來證明這一點。
也是因為這種堅持,再加上對男人的懷疑和厭惡,她拒絕了後來的所有相親介紹,堅持獨立撫養梅滿長大成人。
她從公司離職,轉而成為一名保險推銷員,從二十歲到四十二歲,她摸爬滾打,硬是從一個毫無背景的底層推銷員,成為保險公司的銷冠,最後成為公司中層。
其中有多少苦,多少淚,她都默默吞咽了,哪怕是在酒桌上喝得爛醉,回到家後,她也會把自己關在廁所里,拒絕女兒的一切幫助,不願讓她看見那些光鮮之下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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