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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神許久,才聽見他的話已經接近結束:「……所以呢,朱子認為文王求賢妃,志在禮樂,志在德行與心靈的契合,也不能算錯;只是我倒覺得,窈窕淑女,摽梅年紀,為君子所愛重,以至於怦然心動,寤寐思服,倒是人的本心。越是往本心上想,越能理解先民的坦蕩——倒是如今,坦蕩成了愚魯,為世人不齒呢。」

冰兒不由笑道:「你說得真好。我阿瑪吩咐我學《詩》,只可惜給我尋的先生又忙,你給我當先生好不好?」

英祥笑道:「自然是好……」

冰兒閃閃眼睛望向他,接著話頭說:「不過——」上揚的疑問語氣,逗得英祥咧嘴一笑:「沒有什麼『不過』,只要金姑娘家裡方便,我願意僭越——你不要嫌我水平低。」旁邊小豆子大急,偷偷拽拽英祥的衣服,英祥回頭道:「你急什麼?阿瑪額娘原也同意我這段日子散散心,我又何時耽誤了讀書習武不成?」

冰兒道:「我家裡可不方便。我家現在是個填房的後娘,每日家看她的臉色才不好過,所以才出來。出來歸出來,既然求學,總不宜在這些烏糟糟的小食鋪酒肆里,不知京里可有什麼書院之類?」

英祥笑道:「京里書院不少,不過自成體系,也不會收女孩子。倒是聽聞兩江的袁子才,辭了官後,在隨園裡收了一些女弟子,頗乾物議——我倒覺得止乎於禮,何言可畏?」他似是想了想,才說:「我額娘年輕時的陪房丫鬟,有一個後來配了人家又守了寡的,姓黃,家裡只母女兩個,住的地方也僻靜,想來還是合適的。不知金姑娘願意不願意?」

冰兒全無擔心害怕的念頭,點點頭就答應了。

冰兒每日去黃家見他,隔著一張書案,彼此抬頭就能相見,英祥的眼睛總是那麼明亮,笑的時候微微地彎著。讀書讀累了,冰兒或會拿出玉簫吹一曲,英祥則就著悠揚的樂音,在書案上寫字,簫聲清麗,英祥神色平靜自若,一筆字也俊逸。而英祥每每解詩,倒比紀昀還好,原不在於學問,在於心境。「……『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寫美人也寫到了極致。」一雙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冰兒,笑意算是持重,卻免不了藏在其中的熱情。

冰兒問:「柔荑是什麼?蝤蠐是什麼?瓠犀是什麼?螓和蛾是什麼?」聽完解釋自己先笑了:「拿什麼比不好?竟是草與蟲子。再美的美人,美得蟲子似的,想著就瘮人。(1)」

英祥不由「噗嗤」一笑:「若照你這麼解,還真是瘮人。不過古人想法與今人不同,也是難免的,他們以高大健碩白皙為美,我們卻以弱柳扶風、小巧宜人為美;不光古人今人不同,就看本朝,漢人以三寸金蓮為美,我們還是以天足為美。也有差異。」他瞧見冰兒眼風一動轉向自己,唇角噙了絲俏皮的笑意,心神一動,笑道:「但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雖無比興,亦無實在刻畫,卻寫得入神。我原也在想,怎麼樣的笑才算得上是『巧笑』,什麼樣的美目才有顧盼生姿的靈氣。如今看到了你……」

冰兒正色道:「少胡說來!」英祥知趣地停下了嘴,不敢唐突半分。此時,他們所在院子的女主人笑吟吟端上兩盞茶:「英大爺,姑娘,做學問是累人的事,歇歇,用茶。」

冰兒端過一盞茶,撇掉浮沫吸了一口,茶香馥郁,入口雖苦,還帶著回甘,她不懂品茗,也知道是好茶。英祥亦呷了一口,品析了一會兒方道:「黃嬸子沏得不錯。怪不得我額娘當年喜歡你沏的茶。也沒白瞎了我帶來的好茶葉。」那婦人滿臉被誇贊的喜氣,手叉在腰間福了福身子道:「是英大爺過獎了。」喜滋滋又備茶點去了。

冰兒笑道:「你在家是老大?」

「嗯。」英祥點點頭,「且家裡也只我一個男孩子。」

「堂房裡序齒呢?」

「堂房裡也只我一個。」

「啊……」冰兒不由又打量了他一番,忍住心裡的那些刨根問底的問題,低下頭琢磨杯子。

英祥的心態與她極像,不過只看穿著與談吐,卻猜不到冰兒的身份。只是此時顧不得那些,看她凝神端詳東西的神態,一雙眼睛宛如琉璃珠子般,靈動得仿佛要淌出水來,一雙柔荑握在杯邊,潔白的細瓷竟白不過她的手指——那樣的美,怎的不叫人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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