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謝晏兮這樣看似十分隨意地上前了一步,對於他來說,卻要極力控制住心神,才能讓自己不要下意識後退。
更何況,懼意是一回事,心中的另一股熊熊燃燒的情緒,是另一回事。
所以程祈年不退反進,他也向前一步,迎著謝晏兮的劍意和目光,手指縮緊,心跳如鼓,卻依然開口道:「追的人,方才已經被謝兄一劍誅之。我就說為何這些人身形如此輕盈,原來衣袍之下都不成人形,乃是一團黑霧。卻不知這究竟是什麼術法?我還是第一次見。」
「人不人鬼不鬼的前朝邪術罷了。」謝晏兮道:「程兄若是想要記載,下次若是再遇見,我便抓一隻來交給程兄。」
兩次了。
程祈年在心底默默數著。
這是謝晏兮第二次直言不諱地提到「前朝」這兩個字了,他似是對其他所有人都諱莫如深的存在並無分毫敬畏,提及之時,也不過像是閒話家常,沒有分毫程祈年想要聽見的情緒波動。
程祈年搖頭道:「平妖監只管平妖,邪術一事,並非吾等記載範圍。我只是在想,此人……為何想要老肖和老齊這兩兄弟的命?」
「你確定是這些人?若是他們想要老肖和老齊的命,這兩人還能活到現在?」謝晏兮微嘲道:「程兄的機關木球真的看清楚了嗎?」
程祈年敏銳地抓住了兩人說話中的區別:「這些……人?方才我見謝兄的劍下,分明只見了一次血。」
謝晏兮靜靜看了程祈年片刻,才道:「看來你果真沒能入永嘉江氏本家的眼。」
程祈年一窒。
但這次,謝晏兮卻絲毫沒有奚落抑或譏嘲的意思,只是平淡道:「因為方才這人所用的,正是偃術。可惜當朝將這種偃術列為了禁術,從此永嘉江氏也開始沒落,不僅急著將這等偃術在世間的痕跡逐一抹除,以免永嘉江氏與邪術二字掛鉤,連自家弟子都對此不得知,從此也只得專攻過去被他們視為末流的機關術。」
謝晏兮的目光落在程祈年身後的木匣子上,再看了一眼散落在他腳邊的幾隻機關木球,然後抬眼看向了目露震驚的程祈年:「小程監使可知,且不論你那木匣子裡的東西,光是你的這一手機關木球,就足以讓你們永嘉江氏本家的多少毫無天賦之人對你眼紅艷羨?」
他所說的一切對於程祈年來說都是陌生的。
偃術在他的認知中,和機關術從來都是畫等號的,這個認知貫穿了他的全部人生,從他通靈見祟,第一次擺弄家中的機關木鳥,展露出機關術方面的天賦之後,從來都是這麼認為的。
程祈年沉默片刻,才道:「謝兄所說的這一切……對我來說,的確聞所未聞。況且,即便真的如此,觀本家那些人對我的態度,我不認為我有任何的價值。」
「偃術易學,機關術卻全靠天份和熱愛,天份不足之人,終其一生也無法對著一堆木片施展什麼三清之氣,更不必說有什麼建樹。」謝晏兮注視著他:「依我看,那幾個來自永嘉江氏的殺手所說也未必都是假的,只是他們斷章取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程祈年陷入了更長久的沉默。
謝晏兮說得言簡意賅,他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永嘉江氏顯赫一時,如今卻式微至此,他也曾想過這一切究竟是為何。
年幼時,他也曾思考過這個問題,那時他尚在蒙學,他自幼早熟,讀史書也比旁人更早一些,於是他以為世家興衰如王朝更迭,有盛極一時,自然也會有衰落,不過是再自然不過的規律。
後來,在他的母親為了他經受了那一場太過殘忍的羞辱後,他的看法逐漸變了。
——這樣腐朽不堪,這樣麻木不仁、以取笑捉弄人、甚至不把除了他們世家子之外的任何人命看做是人的世家,即使有過再高的榮光,衰落才是必然。
無數個日夜裡,程祈年都是這樣篤信的,也是這樣安慰從本家回來後,數次想要輕生的母親。
「我們要活著,活著看到永嘉江氏徹底消亡的那一天。」他握著母親的手這樣說:「這種世家,不會長久的。蒼天有眼,他們總有一天會遭到應有的報應。」
可這一切信念,都在此刻徹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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