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他們便是劫後餘生的最後倖存者,苦難也好,自欺欺人也罷,所有這些,形成了他們之間最獨特也是最悲傷的羈絆,世上沒有別人能插手進來。
於是村子開始不點燈,開始宵禁,開始夜不開門,形成一個封閉的、只有他們抱團相守的黃沙孤島。
再後來,有人將手搭在高大柱身上,輕聲道:「你太累了,讓我為你分擔一些吧。」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他永墜黑暗的時候,也有人陪伴。
凝辛夷指尖的忘憂蝴蝶輕輕振翅,再被她收了起來,有的時候,有些苦難,或許承受苦難的人並不想忘記,因為那些恐懼與憂怖也早就成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那麼問題就只剩下了一個。
「高大柱,你最初吃下的那隻挑生蠱蟲,是哪裡來的?」凝辛夷輕聲問道:「你可曾想過,這一切的背後,錯的本來就不是你,而是將挑生蠱帶給你、才造成了雙楠村如今這一切的那個幕後黑手。」
高大柱慢慢抬起了滿是淚水的臉,他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被凍得通紅的臉:「我當然想過。可……可將那蠱蟲放到我面前的,壓根不能被稱之為人,只是一個影子而已。吃下蠱蟲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總不能讓自己的所有的懊惱和後悔都寄托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影子上!」
「虛芥影魅。」凝辛夷低聲道,只需要這樣的形容,她便已經猜到了是什麼帶來了那一隻最初的蠱蟲:「它給了你蠱蟲後,說了什麼?」
「它說……它說,你相信人死復生,白骨亦能生花嗎?吃下這隻挑生蠱吧,魂歸來兮,你即是他們,他們即是你。」高大柱眼神渺遠地回憶著,旋即因為想起了什麼而渾身顫抖了起來:「然後那東西就、就像是融化了一樣,從一道人影變成了一地的黑水……」
他似是想要回憶起更多,比如虛芥影魅時說話時一整道黑影就只裂開了一張血紅的嘴,又比如那道影子其實壓根就沒有人形,只是一團崎嶇扭動的黑色,但這樣的回想對他來說負荷太大,讓他剛剛支起來的身子在一聲痛呼後,又重新佝僂下去。
凝辛夷卻已經驀地向前了幾步,眼神在剎那間變得銳利:「你確定它說了白骨生花這四個字,你確定自己沒有記錯嗎?!」
白骨生花?!
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高大柱的口中聽到這四個字!
她以為這一道最初的讖言所指的,便是白沙堤的草花婆婆所化的那一顆菩提樹下被埋葬的累累白骨,可她怎麼會在這裡再一次聽到?!
難道是她之前所有的推測,所有的判斷都是錯的?
到底什麼才是白骨生花?
她的目光掃過面前這些臉上帶著隱忍的苦難和不可言說的婦孺,仿佛透過她們,看到了她們身上浮現的那些麻木扭曲人面被丟棄在瀾庭江邊無人收斂的屍體。
那些屍首早已成白骨,或埋入浮土之下,一層一層,最終也將深埋地底,亦或風化成一片白灰,灑落終究恢復了江水山色的瀾庭江中。
前朝已覆,時過境遷,這世間記得他們的人會越來越少,直至所有的痕跡都盡數消失。
便如已經真正成了一片死寂的墓冢之地的白沙堤,這世間還記得這個地方的人,或許也只剩下了她們幾個人,除此之外,無人知道這裡還曾存在過這樣一些守墓人。
亦似拼命想要將姜妙錦復活的歸榣,她近乎固執地保留著姜妙錦的痕跡,寧願捨棄自己的妖身,與寧院融為一體,也要保持姜妙錦曾經居住過的寧院的原貌,似乎只要這一隅院落還在,姜妙錦就會永遠被記得。
高大柱口中似乎在說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記錯這種事情,謝晏兮發覺了她的異樣,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帶向自己,但凝辛夷在這一刻,卻只覺得自己好像與整個世界都隔離開來,她的腦中心中都只剩下了這幾個字。
往昔經歷過的那些與面前黃沙妖風后的面孔們重疊又飄離,像是一幀幀往復出現的交疊畫面,在這樣的變幻之中,凝辛夷覺得自己恍然間像是抓住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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