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安與我自幼一併長大,同一年通靈見祟,擁有了捉妖師的資質。只是我資質所限,不擅拳腳,只喜歡與木頭打交道。十安則不然,他於劍道有所長,果然沒多久就被看中,入了書院。十安家中貧寒,並無根基,更不用說湊出束脩。雖然入了書院,也只是外門的旁聽弟子,但十安與他的家人都極高興。我自然也為十安高興,外門又如何,只要學到本事,何愁未來無前路。」
「那時我以為,待得十安歸來,便是我與他一併考學平妖監,領取一份差事,平妖戡亂,為百姓蒼生效命之時。」
一口氣說了這麼長一段話,程祈年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偏過頭又咳嗽了幾聲,這才轉回頭來。
「可就在他將要歸鄉的前一年,他來書信說,他要去神都為一位大人物效命了。那位大人物缺一些看家護院的侍衛,想要一些已經通靈見祟的劍師為他效命。十安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是那一年,他的父親亡故,母親哀思過渡而病重,那位大人物給出的報酬又頗為豐厚,若他拿到這一筆錢,便可以為母請求醫問藥。」
「我有心幫他,然而我家中……雖與世家沾親帶故,卻也並沒有幫扶的能力,只得看著十安入神都,從此除卻逢年過節,少有音訊。」
「再後來。」程祈年慢慢道:「我收到的,是他的死訊。」
雖然早就料到這長長一段敘述的落點是死亡,但聽到這裡,凝辛夷仍然覺得胸中有了一口悶氣。
明亮的離火照耀下,愈發顯得程祈年的臉色衰敗,但他的眼瞳卻極是明亮,那離火像是從路邊燃燒到了他的眼中。
「不是平妖時死於妖祟爪下,不是因病而亡故,也不是為了保護他效命的那位大人物,更不是我們年少時壯志雄心的為蒼生或天下。」程祈年慢慢道:「只是那位大人物被殺時,他恰好作為侍衛在場,然後一併被順手殺了。」
他的聲音有些輕飄飄。
就像是岳十安這樣輕飄飄的死因。
那些兄弟好友之間在童稚時的笑語,那些少年時輕狂張揚的野望和志向,以這樣輕飄飄的方式戛然而止。
人命如浮萍。
饒是早就知曉這四個字的含義,也知道程祈年所說的那個時刻,那位大人物其他的侍衛們興許也和岳十安一樣死於這樣的「順手」,可如此這般的輕描淡寫,還是讓人難以呼吸。
程祈年卻輕輕笑了一聲,似是將這一切說出了口後,整個人便也都輕鬆了很多,他止住了話頭,目光落在了前方:「菩提樹到了。」
凝辛夷收回神思,也向前看去。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到了離火分辟出的這條路的盡頭。
在風沙與妖氣中看不真切的樹影,卻竟然如此高大。
所謂雙楠,是指有兩棵菩提樹。
而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兩棵樹靠得極近,樹根都近似要融為一體,合成極其粗壯的一整片。兩棵樹的樹蔭更是已經連成一整片陰雲,縱仰頭相望,仍一眼望不到盡頭,遮天蔽日,仿佛要將這一隅蒼穹都徹底遮掩,不讓天光泄露分毫。
元勘忍不住感慨一聲:「好大的樹,桃澤郡都未必有幾棵樹能與之媲美,更不必說這種合抱之姿。要長這麼大,這兩棵樹至少也都是百歲高齡了吧?」
他邊說,邊有些好奇地向前,顯然想要用手摸一摸樹身,看一眼樹皮,以驗證自己的猜想。
值此隆冬,自踏入雁門郡以來,眾人的眼中已經皆是荒蕪枯敗,本也不會覺得這樹上會有綠意,可枯枝如何能濃密到遮蔽天光?
凝辛夷一眼之後,心底突而悚然。
「元勘!不要碰!回來——!」她驀地大喊,整個人已經在同一時間向前伸出手去。
但元勘的手卻已經先一步觸碰到了樹幹。
這一個瞬間,所有人都確定自己聽到了某種類似於心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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