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湖比書院地勢稍低,一路走去,恰有一處礁石延伸出去,在湖面之上,仿若一隅矮崖。
凝辛夷望著浮冰碎玉般的湖面,突然發現,真正站在這這裡的時候,她竟然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樣害怕,好似跳下去的冷,可能也比不過此刻。
她有些出神地望著湖面,風吹起她的發,湖面的光反射在她皎潔的面容,她站在那裡時,像是將要乘風而去姿容姝麗的飛仙。
然而飛仙卻不去天上,而要墜入深淵。
「阿橘——!」一道熟悉的聲音夾在風雪之中,驀地傳來。
那聲線冷冽如舊,卻帶著她從未聽過的焦急,有些微啞,就這樣穿透過重重雪霧,和那道她本該最是熟悉的身影一併出現。
善淵停在矮崖邊,想要上前,然而他才抬步,一道不輕不重的劍痕卻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腳邊。
凝辛夷鬆開了手裡的那一截已經被打濕的小樹枝,任憑那樹枝跌落湖中:「不要再向前了。」
善淵想要說什麼,可凝辛夷望來的目光,卻灼得他真的停在了那條線後面。
「謝晏兮。」她輕聲喊出他的名字,卻又驀地笑了起來:「不,我不應該用這個名字稱呼你。事到如今,我竟然不知道應該怎麼喊你。」
她邊說,邊一步步向後退去,直至矮崖邊。
「善淵師兄,不如我還是這樣叫你吧。」凝辛夷並不移開目光,她看著他,目光熟悉又陌生,平靜又洶湧:「總歸這應該不會是騙我。」
「阿橘,我……確實騙了你。我的確不是謝晏兮,是謝玄衣將這個身份借給我,與我做了交易。我幫他履行婚約,明面上是為了振扶風謝家門楣,實則暗中調查三年前謝家滅門的真相,而我……如你所見,是想要請凝家人以淵池虛谷來消弭我師父眼中的業障,否則恐怕他時日無多。」善淵澀然道:「我本以為淵池虛谷應是被放在神都凝氏府邸中,沒想到……沒想到此物竟然要以你的心頭血為引,我……」
凝辛夷認真聽著,臉上並無任何不耐與憤怒,她點了點頭,將所有的顫抖都壓在過分沉靜的音色之下:「聞真道君殫精竭慮,乃是為天下蒼生而衰敗至此,更不必說,我早有聽聞,善淵師兄乃是聞真道君撫養長大,情同父子。師兄為了救他而騙我,我可以理解。」
「阿橘,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恨我也罷,罵我也好,哪怕用劍劈我,我也絕不還手。」善淵終於柔聲道,他向她伸出一隻手,幾乎像是哀求:「我知道長湖對你來說不亟於噩夢,你……你先回來。」
「噩夢?」凝辛夷卻笑得更開懷了些,她像是聽到了什麼天下最好笑的事情,笑得發梢都在顫動:「這世上最大的噩夢,難道不應該是真心被負,自己最是信任的人,卻原來從頭到尾都在騙自己,連名字都是假的嗎?」
「善淵師兄,我不恨你,也不怪你。只是還請你不要再叫我阿橘了,也不必喊我凝三小姐,方才我去找你,就是想要告訴你,我剛剛得知,原來我體內所謂的妖尊封印真的是假的,我爹告訴我的我娘的身份是假的,他對我說過的話都是假的,我猜,也或許我爹也是假的,我根本不是什麼凝家人。」她笑得沁出了淚,讓本就暈紅的眼角更多了幾分悽然:「這麼說來,我們也算是扯平了。我也沒有告訴你我究竟是誰,畢竟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她的聲音卻輕,善淵的心底便越是仿佛被扭著般,悲涼和愧疚像是要淹沒他,讓他從來都極穩的握劍的指尖都開始顫動。
怎麼偏偏在此時。
她在最迷茫的時候,從三清山一路奔來,想要告訴他自己從菩虛子道君那裡都知道了什麼,她想告訴他,或許神都有關她的一切都是騙局,都是假的,可她不怕,因為她還有他。
可她站在聞真道君的道館門外時,卻聽到了,原來連他也是假的。
凝辛夷不是沒有看到那隻手的樣子。
善淵的那隻手傷得極重,幾可見白骨,血從他的指尖星星點點灑下來,他卻仿若未覺。
她知道那是他為了幫她壓制劍匣的躁動時受的傷,可越是知道,她的心底就越痛。
「你說,我相信過的那個人,我交付了真心的那個人,他真的存在嗎?」
善淵想要說什麼,凝辛夷卻驀地斂去了所有表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善淵師兄,我就不是蒼生嗎?」
言罷,她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就這樣徑直再向後一步,墜入了長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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