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卻依然在「看」。
如雪般的發披散下來,卻並不枯槁凌亂,這位久不見天日的國師發如雪,肌膚如雪,眉眼也如冰雪,饒是上了年齡,目無焦距,依然俊美無儔,這樣斂眉去看什麼的時候,如真正的神明低眉。
這天下值得他用心去看的,自然不是這扇窗戶,也不是窗外的天。
他只是下意識般、若有所感地轉向了那個方向。
也並不知道,那個方向一直向前一千里的地方,有一汪長湖,湖中此刻正沉浮著他在這世間唯一的骨肉。
菩提樹是活的,又不是死了,活物自然會動,只要兩儀菩提大陣完好……
他邊這樣想著,邊轉過頭來,沒有刻意去看,目光卻落在了這一方純白空間裡唯一的翠綠。
是方才那名小道童急急來稟塔下之事時,不小心帶上來,又落在地上的。
那是一片菩提落葉。
他久居菩提之上,卻久不見菩提。
明明俯首就可以相見,他卻從來只看上天。
下一瞬,三清之氣牽引,綠葉落在了青穹道君的掌心。
再少頃,青穹道君捻起一根巫草,到底起卦相詢。
菩提因何落葉。
*
凝辛夷腦中的那些錯落的片段畫面開始變得清晰,原本星點鬆散的記憶逐漸連成一條完整的、可以穿插過所有碎裂的時間長線。
一張姣好如明月的面容終於完整地出現在她的記憶中,不是驚鴻一瞥,不是曇花一現轉瞬便消失的記憶,而是隔著十年時光卻依然清晰如舊的,她的記憶。
那是只在朔月之夢的痛苦中才會牽住她的手的阿娘。
她的阿娘,姓方相,名寰雲。
飄然乘雲氣,俯道視世寰的寰雲。
從她有記憶開始,並不是每天都能見到方相寰雲的。她的阿娘腕上有一串三千婆娑鈴,鈴鐺細密纏繞了許多圈,只要鈴鐺作響,無論在做什麼,她都會立刻起身,披上紅黑兩色的外袍,背起烏木劍匣,拿起倚在牆邊的白骨杖和掛在杖上的九點菸摺扇,最後將那張黃金儺面覆在臉上,然後推門而去。
帶上黃金儺面的阿娘,不像是她一個人的阿娘,而像是另一個人。
又或者說,讓人不敢接近和直視的神明。
她總會被一個人留在院中。
最開始的時候,她也會跟著阿娘跑出去,撕心裂肺地哭喊要阿娘留下,然後沒日沒夜地枯坐在院中等她回來,直到體力不支地暈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阿娘正坐在床榻邊,溫柔地注視著她。
她委委屈屈地啞聲喊一聲「阿娘」,方相寰雲於是嘆了一口氣,將她抱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
「阿娘不是不想陪你,也不是故意要將你一個人留下的。」她的聲音溫和柔軟,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她用極淺顯的話語說:「阿橘要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比你還小的小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沒有了阿娘。」
她吃驚地睜大眼:「那她們的阿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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