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屠蘇被沈渺猛地一噎,臉色醬紅,竟不知說什麼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
沈渺搖搖頭。
“人活在世,若一味沉湎過往,如何才能向前走?福也好災也罷,我自然該接受命運給予的磨難,我也堅信沒人會倒霉一輩子。我很喜歡一部戲,有句戲詞兒叫‘我命由我不由天’,這話雖有些俗了,我相信總有一日,我一定能夠憑藉自己的雙手,過上好日子。”
沈渺眼神認真,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完:
“顧二哥,自打我回來,你便熱心幫襯。我很謝謝你,謝謝你與顧嬸娘、顧叔對濟哥兒和湘姐兒的照料,也謝謝你還顧惜那個未長大的沈大姐兒。我想你應當也明白了,我早已經不是你記憶里那個沈大姐兒了。所以……顧二哥,你也往前看吧。我真心盼望你日後能得遇心怡的賢婦,日後能一生幸福安康……至於我,我自然也會努力的、好好地活著。”
“顧二哥,不要再為我費心了。”
說完,深深欠身,不等他回話,沈渺便領著湘姐兒進了門。
前陣子她便也想過與顧屠蘇說開,但沒想到這個機會猝不及防便到來了。但這樣也好,顧屠蘇不是壞人,但她不想這樣小心翼翼下去了,這樣日後她再面對顧家人,便不會再覺得虧欠了。
顧屠蘇垂頭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好似重新找到了自個的呼吸似的,慢慢地依靠在粗糲的院牆上,慢慢地抬起了頭。此時巷子裡的天碧藍,雲朵厚實,一大片一大片地懸在天際,他卻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一天,他似乎又看到了這逼仄狹窄的巷子裡張燈結彩,半空拉了一條條過街紅綢,吹鼓手擠在沈家門口,放眼望去,果然喜慶萬分。
沈家的嫁妝箱籠堆滿了小院,新打的四抬喜轎也已停在巷子口。按習俗,新娘子出門前腳不能落地。可沈大姐兒沒有兄長,濟哥兒又還小。
是他,合了八字後,作為她的義兄,背著她上花轎的。
大姐兒綠衣霞帔,手持團扇,像一隻輕巧的燕兒,伏到了他的背上。
細長的胳膊摟住了他的脖頸,顧屠蘇眼眶一熱,幾乎站不起來。時至今日,他仍然能記得那一日。因為,那一日是他離大姐兒最近,也是最遠的一日。
喜樂飄揚,親朋好友與喜娘一聲聲吉祥話充斥耳畔,短短几十丈的路,他卻腳下千鈞,愈走愈慢,等走到花轎前,他甚至不願意放手,還是喜娘再三催促,他才咬著牙蹲了下來。
大姐兒上了轎,她的面容遮擋在鴛鴦戲水的團扇之後,清脆脆地對他說了最後兩句話:
“顧二哥,多謝你了。”
顧屠蘇站起來,他始終低著頭,只是伸出手,替她將綠色嫁衣上的佩環擺放整齊。
“阿渺……”他聲音發啞抖顫。宋朝女子的閨名非父母夫婿,是不能隨意掛在嘴邊的,平日裡旁人大多以排行相稱。但他終是忍不住,將心裡喚了數百遍的名字,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喚出口,“若是那榮家待你不好,你寫信告訴我,我一定去給你撐腰。”
那時,大姐兒呆住了還沒說話,喜娘便氣得將他搡到一邊,“呸呸呸,顧家小哥兒,這大好的日子,你怎麼說這不吉利的話。正好,吉時到了,起轎——”
他木塑泥胎一般被推搡到一旁,腳下甚至踉蹌了一步,他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他心裡想的是,他鬆手了,與大姐兒這一輩子便也就鬆開了。
從此以後,她便嫁給旁人了。
胸口湧起一陣衝動,喜樂又起了,他在鼓點中猛地抬起頭,沒成想,喜轎那大紅的帘子竟也被掀開了。喧鬧聲中,大姐兒將團扇往下挪了一些,露出一雙含笑的眼,輕輕地沖他喊了一聲:
“顧二哥,我走了,你好好的。”
嗩吶高昂地響了起來,鑼鼓聲聲,爆竹被點燃,大姐兒的聲音也仿佛被敲得破碎,消散在風中。那轎子搖搖晃晃地走了,那一雙他熟悉的、溫柔的眼睛也被晃動的帘子遮住了。
那股衝動,終究還是消散在這雙眼眸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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