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她一直望著謝祁與其他同伴走遠,他們的背影漸漸走到了驛道的盡頭,幾乎瞧不見了,沈渺才輕輕撫了一下自己莫名滾燙起來的胸口。
她沒來得及咂摸一下方才突然撲騰了兩下的心跳,書院內又響起鐘聲了。
這回隨著那鐘聲悠揚,恢宏的大門裡已經湧出了人流,她的注意力立刻便被吸引了過去,把湘姐兒從大背簍里抱起來,一把馱在了肩上:“湘姐兒,看看濟哥兒可出來了麼?”
湘姐兒迷迷糊糊,她方才在夢裡正威風凜凜地給雷霆、小狗和三隻小雞都抓來開大會馴話呢,就突然被叫醒了,只好睡眼惺忪抱住阿姊的腦袋,使勁瞪大眼。她看得眼都酸了,才看到在擁擠的人流中被擠得好似一葉顛簸小舟般的濟哥兒。
她立刻便大力地揮起手來,企圖讓自個變成一面醒目的招子。
“阿兄!阿兄!我們在這兒呢!”
沈濟在人堆里聽見呼喚,轉頭一看,妹妹坐在阿姊的肩上,臉上還帶著一圈睡紅印,那印子還是整齊的藤條紋。
他一顆心,瞬時便安定了,立刻拔腿朝她們跑去。
而走遠了的謝祁也被同伴們團團圍住,孟三賤兮兮地摟著他肩膀逼問道:“不對勁,實是不對勁,九哥兒,你怎麼與那餅娘子情分如此相厚?究竟怎麼一回事,還不速速招來!”
另一人也重重點頭,嘴裡嚷嚷道:“謝九啊謝九,那書院馮博士的女兒馮七娘才學斐然,詩文在閨閣流傳不衰,她日日來學舍外頭等你,還讓你替她瞧瞧她新做的詩文,你都從不與她多言,總推說已定了親,如今怎的倒對這賣餅的娘子如此不同?”
“是啊……博智說得有理。等等!等等!我瞧著那賣餅的娘子分明梳著婦人髮髻,但又獨自帶著孩子出來討生活,莫不是個寡婦?好哇謝九!難不成你也有那等扒寡婦家牆頭的癖好?原來……原來你也喜歡寡婦!”孟三摸著下巴推理了一番,更加震驚地大叫起來。
尚岸原本沒參與同窗們對謝祁的揶揄,正擰開隨身攜帶的牛皮水囊仰頭喝水,結果也被這一句逗得一口熱茶噴出來,想笑又嗆得慌,彎著腰咳個不停。
“什麼叫‘也’喜歡?你這話倒不像在說我,像在說你自個。”謝祁倒是神色十分平穩,順手從筐里拿出個紫袍金帶炊餅,直往那滔滔不絕討人嫌的嘴裡一塞,“湘姐兒不是沈娘子的孩子,是她妹妹……罷了,我與你說這些作甚?你且吃了這餅,便知曉我為何與她相熟了。”
孟三猝不及防被結結實實塞了一嘴,一時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嗚嗚嗚地再也說不出討嫌的話來,眾人見他吃癟,也紛紛大笑起來。
“哎?好似真挺美味的,手藝確實不錯。”好不容易嚼了幾下吞下去,孟三驚喜地看向了謝祁,“你難道真因為她做的餅好吃便與她折節相交了麼?”
“何為折節?這話便不對。”謝祁不贊同地蹙眉:“天地之間,人皆同類,豈以身份之殊而相輕耶?我以為,貴者不必驕,賤者也不必卑。所謂貴賤,不過是祖上積下的家私多寡不同,與其人又有何關係?不論是讀書人也好、賣餅娘子也好,士農工商,也不過是從業有別罷了。難道販夫走卒或引車賣漿者流,便不能懷壯志、具才情了麼?你們都推崇馮七娘的詩文,我卻覺得聽來靡靡霏霏,儘是閨閣中的無病呻吟罷了。馮七娘生在貴胄之家,父母疼愛、衣食無憂,因此才會不識愁而強說愁,其實這也無錯,反倒是天大的幸運。有這樣的幸運又如何呢?在我眼裡,沈娘子雖不通詩文,卻更通透可愛。”
尚岸和孟三幾人都聽得沉思了起來。
謝祁仰頭,殘陽半掩,餘暉正奮力透雲而出,他步履漸緩,駐足靜看了好一會兒。
同伴們卻又開始逼問孟三喜歡的是哪家寡婦,還說起了旁的什麼,並沒留意到他,嬉嬉鬧鬧向前走,笑聲盪在耳。
唯有謝祁一直遠望那西垂日暮,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底慢慢透出溫軟的笑意。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相信總有一日,我一定能夠憑藉自己的雙手,過上好日子。<="<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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