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來,郗氏對其不聞不問,任由其胡作非為,似乎全然放棄了自己的長子,或許也是在向當今官家、向太后以示謝氏全族的臣服吧。
“阿兄……”謝祁也站了起來,他久久地望著謝祒,幾乎不能回神。
謝祒沖他一笑。這一笑眉眼如銀鉤,所有的遺憾盡付談笑中。
郗氏已坐到謝太夫人下首,親手奉上一盞熱茶,語氣平和道:
“母親,今日三哥兒來尋媳婦,與媳婦說了許多話,”郗氏一開口,眼眶忍不住微微有些濕潤,“這孩子說他想離開汴京,去秦州投奔外祖父,從此好好習武,以備明年出使西域的使團來臨,之後他再請他外祖父舉薦,隨團而去通西域。”
謝太夫人頓時大驚,把茶碗了在桌上,急切道:“這怎麼能行?秦州如今亂鬨鬨的,到處都是作亂的西羌人,沒聽說麼,前陣子連持著大宋旌旗的三品大官他們都敢殺,太危險了!”
謝祁也猛地轉頭望向謝祒,他一聲不吭,只是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這一跪,也叫郗氏淚如雨下:
“母親,您讓他去吧!留在汴京,他什麼也做不了,不過蹉跎一生罷了。當年徐家出事,這孩子死活要追查這件案子,結果剛查到一點兒眉目,那兩個瞧見有人翻牆的更夫倒被當街撞死!他自己的手,也險些被斬斷了……後來又生了宮變……”
郗氏擦掉淚,咬著牙說下去,“為了謝家存續,我們忍下了,不敢再有動作,卻苦了他……本以為他一輩子都將如此渾渾噩噩下去,沒成想還有清醒的一日,離了汴京也好,不在那群鬼魅一般的皇城司的眼皮子底下,誰又在乎他姓什麼呢?”
謝太夫人也黯然,紅了眼圈,重重地點頭。
“你做母親的都願意,我又能說什麼呢?我只是……”
她蒼老的眼看向謝祒,俯下身去將他拉起來,哽咽道,“三哥兒啊,太婆年紀大了,你這一走,三年五載也不一定能回來,日後與太婆……只怕沒有相見之日了?你若是去了,記得多多傳信回來,好叫太婆知曉,你是否平安吶!”
謝祒被說得一腔悲苦與不舍又勾了出來,可很快,他還是堅定了起來,重又跪下,重重地給謝太夫人磕了三個頭,沙啞地說:“太婆,孫兒日日醉在酒缸里,腦子都渾了,可是昨日孫兒醉醺醺進了一家鋪子吃湯餅,卻意外被一位小娘子點撥,終於大徹大悟。”
說著,他便將徐霞客、人唯此一生的話,幾乎一字不落地又說了一遍,說著說著難掩激動,脫口而出:“那沈娘子雖出身微賤,這心性卻比孫兒強多了。她說的那徐霞客雙腿都走不動了,卻還知曉握筆立書,孫兒不過是斷了一隻手,還有雙腿、還有左手,又怎能繼續這樣消磨下去?”
“徐先生還在時,曾借太白之詩贈我,‘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他期望我能做這樣的人,可我辜負了他。”謝祒想到老師全家慘死,那隻已經使不上勁的手又戰慄起來,“以前,我想著自己無能,還不了徐先生的清白,也救不了那二人,只能苟且偷生,慚愧至極。如今,我卻明白了,我要完成徐先生的遺願,更要活下去、爬上去,只有立下旁人無法企及的功業,才能重啟這樁案子,徐先生才能有昭雪的一日。躲也是死,避也是死,不如問心無愧,盡心盡力!”
謝太夫人與郗氏都因謝祒這番話而內心震動,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其他,二人紛紛叫好,將他扶起來,正要拍著他的肩頭勉勵一番,就聽一旁的九哥兒忽然呆呆地問道:“阿兄,你說的是哪個沈娘子?”
“什麼沈娘子?”謝太夫人健忘,已不記得了。
“楊柳東巷的沈娘子,”謝祒無知無覺地說,還指了指桌上已吃空的瓷碟,“阿娘也知道,就是那個開湯餅鋪的沈娘子,哦,太婆,你吃的蛐蛐餅,咱家買的就是她的手藝。”
郗氏也點頭:“原來如此,她說的這些話倒是很對我的脾性,而能說出這樣的話,定然也是個難得的通透之人。很不錯。對了……”郗氏想起了什麼,轉過頭,看向謝祁,詢問道,“說起她,九哥兒今日不是還過去了一趟?九哥兒,你可有與那沈娘子問了辦速食湯餅作坊的事兒?如何了?九哥兒?九哥兒?”
而謝祁出神地站在那兒,耳廓發紅,一直不曾答話,後來,竟兀自傻笑了起來。
他早就知曉了。
沈娘子正是天下最好之人。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笔趣马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