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東西,很容易上癮,他甚至已經習慣練土間隙休息的時候,回頭就能看到塗芩遠遠地坐在小矮凳上,有時候托腮看他,有時候拿著相機看著鏡頭,也有時候盯著筆記本電腦。
任何時候跟她說話,她都會回應。
他一直都覺得她很有意思。
她那些小怪癖很有意思,只要手空下來,她就會摩挲著她那個玻璃杯子,有時候摸著摸著想起來她現在是在陶藝工作室,就會把玻璃杯放到桌子下面繼續摸。
和她說話很有意思,她其實很容易走神,他說得無聊了,她就會按下手機的錄音鍵,睜著眼睛發呆。
她以為她做得很隱蔽,但是她每次發呆的時候,臉部肌肉會放鬆得像是要睡著,特別明顯。
她有很多這樣生動的小動作,吃到自己喜歡的口味,會不自覺地晃腿,睡眠不太好早上起來有起床氣,他幾次清晨回工作室,哪怕只是推鐵門的時候很輕的嘎吱聲,過兩分鐘都能看到她冷著臉下樓,冷著臉跟他說早,然後僵著脖子坐在窗邊,把臉貼著玻璃杯發呆。
所以這幾天他乾脆都是翻牆進院子的,然後就能看到她驚訝的表情,錯愕地嘴巴張成一個O。
有時候兩人距離很近,他就能聞到她身上白麝香的味道,很純淨柔軟的味道,像是用古早肥皂洗過晾曬過的棉質布料。
那麼柔軟的人,會問他累不累,會冒著天打雷劈的風險教他抽菸,煙味卻是讓人嗆咳到無法接受的薄荷陳皮。
他沉淪的速度甚至都沒讓他有掙扎的時間。
意識到不對,是她今天問他的那個問題,那個只有那孩子問過他的問題:你喜歡做陶嗎?
這是個他連想都不能去想的問題,小時候一旦思考,接下來就是無止盡地懲罰,冬天跪在雞棚里,夏天跪在院子裡,春天秋天則悶在水房裡洗一個月的泥。
一日三餐都得蹲在院子後頭的旱廁旁邊吃,不能上桌。
老爺子用這樣的調教告訴他,這不是他應該想的問題,他救了他的命,代價就是得一輩子幫劉家人幹活,做那孩子的陪襯。
那孩子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
金奎金五不會問,因為這是他們唯一能賺到錢的方法,他們需要錢,他們每年都要投入大量資金去找孩子。
陳洪不會問,陳洪能這麼幫他,除了一點看著長大的後輩的感情外,就是因為他會做黑陶。
做陶是他活下去的基本,沒人問過他喜不喜歡。
所以他也沒料到被問了這樣的問題,居然能瞬間應激,這是他發燒以來的最迅速的一次,吃飯的時候丟了筷子落荒而逃,在村長家裡吐了天昏地暗,躺在那個木板床上迷迷糊糊睡到陳洪給他打電話,他才發現已經日落西山。
他做了一個下午的夢,夢裡都是回頭看到塗芩的樣子,她仰著頭看著窗外,她木著臉抱著玻璃杯消化起床氣,她笑意盈盈地給他遞煙。
而他,在同歸於盡前,換了踹人的方向。
老村長看到謝齋舲悶頭進屋,問了一句:「飯吃的怎麼……」
結果話說到一半,住了嘴,謝齋舲進屋,拿了拳套又出了屋。
「……又要打啊?」老村長很意外,「娃兒你下午還發燒呢,晚上是不是還喝了酒,你這身體是不想要了啊?」
「一會就回。」謝齋舲走了兩步,又把兜里的一袋東西放到村長桌上,「劉阿姨給你做的肉餅,很油,就給你拿了兩個。」
「你悠著點打!」老村長拍他。
用的都是方言,發音很硬,聽起來像是在吵架。
謝齋舲揮揮手,大步邁向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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