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昌的嘴角稍稍抽搐了一下,「你說。」
何蘭默而不答,半晌才道:「侍以男身,此間樁樁件件,再不敢多說一句。」
劉文昌陰鬱地凝視眼前的男人,心中已有不耐,卻一臉平靜地說:「今日所言,某不會掛心。只是足下以次輔之夫尊軀,直入本官私宅,不怕言官捕風捉影?」
何蘭透過薄紗看著劉文昌,嘴角含笑:「首輔以為,一個瘋子還用在意這些?」
劉文昌不露聲色地抿了口茶,揚面瞥了男子,淡淡應道:「某看未必,不過我亦不在意此般種種;至於此番晤談,足下究竟懷的是何意?」
何蘭抬眼望向劉文昌,但見夕陽的餘暉飛快地從她的臉上溜走,即便她的嘴角帶著笑意,沉寂於陰影中的雙眼卻是一片寒涼。這樣的眼神,於他再熟悉不過。
自幾年前女兒溺亡之後,他夜裡總是多夢,有時夢裡自己也落入水中,拼命睜開眼睛,只看到無數道冷漠的目光向他刺來,而當中最扎人的一道,便是來自他夫郎楊永清的。
他的女兒,是先帝親封的狀元,又生作當朝太師的嫡女,本該順順噹噹過一輩子,卻反因太師之女的頭銜,屢屢捲入內閣的暗流中。
那孩子生時為顧母親廉潔清正之名,自請出京為官,死後仍不得安寧,只由姑姑扶棺葬至徽州祖墳。
而彼時她那高高在上、內閣次輔兼太師的母親,卻搜腸刮肚上書,忙於與朝中各派斡旋奪利。
何蘭沉浸在往事中,終是低低地開口:「侍已說過,今日來謁,帶的是合盟之意。」
劉文昌冷冷一笑:「繞了半日,不若開門見山,
直問一句罷——足下何所求?」
殘陽似血,暈染了薄紗。片刻寧靜過後,何蘭終於開口:「為母者不親,不配為人母;而妻者不仁,為夫者又何當以恩義侍之。當朝太師,道貌岸然、欺世盜名、賣女求榮......無數個難眠之夜,我總反覆自問——-如此無情無義冷血自私之人,如何就能功成名就?」
這字字句句是如此的熟悉,「欺世盜名、賣女求榮」二詞曾同時於《劾次輔兼太師楊永清疏》中出現,那是都察院中首輔派所書,為的就是彈劾次輔楊永清。
如今這話原封原樣從楊永清夫郎口中出來,劉文昌恍了一瞬,但她很快就回過神來,摩挲著杯沿,嘆了口氣,竟以勸慰的語氣說著:「令嬡當年的事,某深感惋惜,也曾感慨天妒英才。可那只是意外,至於太師的態度,雖說表面上淡漠了些,但中年喪女,她內里必定亦不好受,只是女者剛毅,又有言官施壓,她的所為,不過假作堅強罷了。某相信足下今日之言,多是氣話,畢竟你與太師夫妻一場,逝者已矣,早點放下才好。」
一席話畢,劉文昌再挑眉扭頭,朝茶室外等候差遣的近侍吩咐:「天色不早了,劉三,開北苑的門,送客人一段。」
何蘭聞言,橫臂拒道:「我如何來,便如何走,不勞首輔相送。」
侍從卻早已得令,轉身離去了。
因之前管事將下人們撤下,近侍劉三走後,整個偏院只有茶室里的二人。
「首輔疑我也好,或同京中人一樣—-腹哂我瘋言瘋語也罷,都是無可厚非。」何蘭一字一頓說著,面紗之後神情莫測,他繼續道:「那我便直言,把膿腫一一剜挑了罷。」
劉文昌看了何蘭一眼,聽他繼續說:「先帝曾褒讚刑部婁侍郎,一人抵千吏;百姓心中,婁侍郎斷案如神,更與青天齊名。去歲先帝出征,聖上為監國太女時,也為她破例放了手牌,叫陸總管快馬加鞭去西市斷頭台下把人帶走。但想必天下人還不知,就是這樣一位鐵面無私的青天,暗地裡也曾欺君犯上、徇私枉法……」
劉文昌陰著張臉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說話者字字清楚,卻是聞言者如東風射馬耳。」何蘭道,「不知自己在刑部究竟養了多少草包。前幾日,將一個失了勢的禮部侍郎險些打死在刑凳上,這件事,我一個足不出戶的夫道人家都知曉了……」
劉文昌知道他說的是楊思煥的事。楊思煥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誘孫協反水,叫孫協反咬她一口,引來言官紛紛彈劾。但打死楊思煥,並非劉文昌授意——無背景無靠山、如今又左遷為小知縣的小角色,劉文昌身為首輔,自然有一萬種方法教她做人,但絕不是現在。
怪只怪下面的人自作主張,差點壞了大事。
「話已至此,侍再沒什麼好說的了。」何蘭拱手,作拜別狀,臨走時說了一句:「為表誠心,侍送首輔大人一份薄禮。」說罷,留下一本薄冊就退出門去,身影消失在沉沉的暮靄中。
何蘭走在小徑上,與一個被小廝門簇擁著的錦衣女子匆匆擦肩而過,下意識多看了對方一眼,袖中的手掌不禁微微顫抖地收緊成拳。然而這微小的舉動並未令人察覺。
「方才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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