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寄一手插兜,另只手將最上面那枚扣子解開,又慢條斯理地換了個地方扣上。
林思弦順著往下看,才知道自己剛才匆忙之間扣錯了。他正揣摩陳寄怎麼突發善心,就看到那隻好心的手圖窮匕見,扣完一路往上嵌住了自己下頜,迫使林思弦仰頭看他。
陳寄淡淡道:「正常說句話就這麼難?」
「你想多了,」林思弦突然打開了話閘,沖他一笑,「咱倆現在的關係,應該是你讓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林思弦繼續說:「你想聽我說什麼呢?」
什麼也說不了。陳寄大拇指把他嘴按住了,下一秒又開始用力地撥弄他的雙唇。
陳寄客觀評價:「摸起來也沒那麼硬。」
林思弦始料未及,雙眼頓時不解又略帶憤怒地盯著面前的人。陳寄的手很大,林思弦一直都知道,指關節突出,皮膚上有很多小缺口和繭,那是早期做太多活的痕跡。
林思弦試圖偏頭,但陳寄手勁很足,他沒能掙開:「別亂——」
陳寄放過了他的嘴,手又往上挪了一寸,拇指開始沿著顴骨往上,看起來像在擦他暈了的妝,但力度比摩挲要重很多。
林思弦臉上很疼。
他開始猜測陳寄是想打他的,但是自己這身板經他一拳多半ICU,所以陳寄才換種方式來羞辱。
士可殺不可辱。林思弦覺得左頰又熱又痛,怒視著陳寄那一臉漠然輕蔑的表情,語氣變得不好,雖然聲音在擠壓中有些變形:「陳寄你差不多得了!」
話音剛落,跟場務交代完收工李主任便去而復返,剛好聽見最後五個字:「得了?什麼得了?」
陳寄終於放過了他,沒有作聲。林思弦痛感仍在,呼吸也略急促,遭受了侮辱還得自行給加害者找藉口:「沒有,剛才有一段戲沒感覺,所以請教了陳編,他跟我過戲呢。」
「這也太刻苦了,這麼晚了,明天再說吧,」李主任勸道,「陳編,車在等,您回嗎?」
「回。」陳寄說。
「那小林,我先送陳編回去啊,你聯繫下小胡給你弄輛車來,」李主任招呼道,看見林思弦的臉突然忍俊不禁,「聯繫前先擦擦臉。」
兩人走後林思弦才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發現他現在是個表情包——陳寄把他花了的眼影分別以下眼線中心為起點,往下畫了兩個短短的T,仿佛一個哭泣熊貓頭。
「傻逼吧。」林思弦輕聲罵。
等兩人走後,林思弦去旁邊拿了張濕巾勉強擦了下臉,給胡小路打了個電話。
司機下班了,胡小路親自替他開車。晚上車速很快,胡小路看到中途提醒道:「林哥,你記得這兩天有空去前台重新刷下房卡啊,這兒的酒店不怎麼規範,前台不是二十四小時值班,免得過幾天半夜回酒店進不了門。」
良久沒得到林思弦答應,胡小路望了一眼鏡子:「林哥?」
「聽到了,」林思弦忍著頭痛,儘量平穩地回答,「我有空就去,謝謝。」
回到417後林思弦徹底洗漱了一番,沖了一遍熱水偏頭痛才稍微緩解了一下。在水蒸氣里抹完鏡子看了一眼,臉上的化妝品殘渣都沖乾淨了,但還有剛才被按出來的紅痕。林思弦又想罵了:「什麼狗力氣。」
胡亂吹了把頭髮後,林思弦躺回床上,確認了一遍日程表,明天沒安排,可以睡到中午。
消息往下翻,又看到了蘇紅桃的小號。小號微信名只有一個S加一個句號,林思弦知道是她姓的縮寫。
想到白天那一幕,林思弦鄭重回了條消息:「謝謝。」
S隔了十分鐘回:「謝什麼?」
林思弦:「還能謝什麼。」
林思弦:「沒有你我真不一定上去彈。」
S:「為什麼?」
因為害怕。因為丟臉是一場漫長的煎熬。
林思弦至今記得那個時刻。在半山別墅,呂老爺子讓他給一位作客的書法家表演一首曲目,來展示藝術世家的傳承,然後他表演失敗的時刻。在場所有人噤聲,一米台像個處刑架,書法家先圓場,說小孩子緊張沒關係,呂老爺子也笑得和氣,讓林思弦信以為真。
送客後,在他以為緊繃的一天安然結束時,他在書房見到了兩個前所未有的巴掌。一個在他臉上,一個在呂如清臉上。
似乎高中前還有一次。林泓第一次被發現出軌的時候,兩個人吵得天翻地覆,林思弦因此第一次考試不及格。在定期的家族聚會裡,某個表弟似乎無心地提到了這件事。
在這兩次重大失誤里,比起呂老爺子的暴怒與苛責,更讓林思弦印象深刻的是林泓與其他人的表情。
林思弦看見了林泓的遺憾與幸災樂禍,遺憾是因為林思弦是自己的兒子,幸災樂禍是因為林思弦的教育由呂如清一手操持,而林泓夢寐以求她高傲倒台的場景。
而其他人的視線則更直接,部分的憐憫,部分的嘲諷,部分對於「你和她也有今天」的完美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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