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
我合上眼。我可以躲開的,因為那個人的手沒那麼快。但是周難知和他的朋友們在往這邊走,只要時機正好,他就能目睹我從樓梯上滾下去的場景。他不會袖手旁觀,那麼多人在看呢,他的偽善決不能有一分破綻。
骨裂而已。醫生開好了藥,讓我去打石膏。周難知全程眉頭緊鎖,問了各種注意事項,認真用筆記錄在他隨身攜帶的便利貼上。他看起來太讓人有機可乘了,怪不得那群人會盯上他。哪怕他沒認出我,他只以為是某個低年級的學弟被人霸凌了,他都忍不住播撒他無處安放的同情心。
還疼嗎,他問我。
他臉上又是那種礙眼的關切,我最看不慣的那種。怎麼會有人對周圍的一切人事物都抱有源源不斷的好意呢,他演得不累嗎,花費這些沒必要的時間去關懷別人讓他得到什麼好處了嗎?
我的沉默讓他也跟著安靜下來,他怕自己再多問幾句,會給面前的人帶來困擾。他把便利貼撕下來遞給我,跟著護士去窗口交費。走廊上有個小孩摔了一跤,他很順手地把對方扶起來,交還給孩子的母親。
交完費回來,他幫我拎著書包,你家在哪裡,我叫部車送你回去吧?我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把書包拿回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周難知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我在等著他不耐煩,等著他抱怨,好煩,怎麼會有這麼擰巴的小孩。他走開,片刻後拿著一袋銅鑼燒回來,塞進我的書包里。
他的語氣很鄭重,「不是你的錯哦,所以你不要亂想。他們欺負你,是因為他們太無能了,而不是你的問題。回家之後好好休息吧,他們都被開除了,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以後如果有別的人還欺負你,你可以來找我。我叫周難知,我的班級在六樓最靠左邊的教室。」
這番話不是對我說的。換做任何一個其他人,甚至是小貓小狗,他也會多管閒事地跟過來,再耐心仔細地交代這麼一番話。我坐上車,周難知彎下腰,透過車窗對司機囑咐,「麻煩您開穩一些,他受傷了。」
司機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後視鏡,確認我只是傷到了胳膊,而不是全身上下就快要散架。周難知在車外揮揮手,等車開遠,他才轉身。
骨裂的不是常用手,我從書包里拿出畫冊。假如周難知在幫我交費的時候再好奇地翻一下,找到這本東西,就會發現裡面畫的都是他。但是他和別人的界限是很分明的,他可以關切你,安慰你,其實他根本不知道你是誰,他也不在乎。他是最公平的壽星,把生日蛋糕分成平均的N等份,挪到盤子裡遞給你。如果你誤認為這塊蛋糕讓你顯得特別,那才是完蛋的開始。
憧憬他的人都混淆了一點,那就是他給過去的蛋糕不代表任何事情。只要你餓了,只要你想吃,他就會給。下次你再去找他,他也會給。
他對誰都這樣,沒有人享受著特殊待遇。大家都只是恰好進入了他的關照區,一整塊區域都沒有設限,沒有拉起警戒線,誰都能進去,然後受他細心溫柔的照料。
我對他來說完全不特別。其他人對他而言也是如此。
叔叔遵守了他的承諾。我順利考進了叔叔希望我考上的大學,他就不再管我。我剪了頭髮,劉海不再擋住眼睛,宋若錦暑假時回了一趟家,差點沒認出我。哥,你本來就長這麼好看嗎?不會是偷偷存錢去整容了吧?
他話語裡調侃意味明顯,我懶得回答,宋若錦也不生氣,聳聳肩,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確切地說,叔叔就算是有心要管我,也已經管不著我了。他目前最緊要的事,是躺在病床上苟延殘喘。就算我和宋若錦一塊出門,叔叔也不能像之前那樣,拿著高爾夫球桿衝出來揍我們,要我們別那麼兄友弟恭的,他看著噁心。他自顧不暇,沒空干涉他的繼承人是怎麼生長。
每天晚上,媽媽都會來我的房間。我的個頭躥得太快,夜裡膝蓋總是一陣劇痛。她坐在床邊,好一陣驚奇,恆焉,我把你生下來的時候,你才那麼一點大。
她脖頸上的傷疤一天比一天淡。等到她的傷疤完全不見的那天,她就不會再來了。儘管她從沒說過,但我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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