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又看向邵媽媽:「媽,他們日子定在什麼時候?」
「十月十二。」
「好。」
沈琅想了想,然後小聲說:「你和他說,我總躺著,身上生了爛瘡,求他放我出去走走。」
頓了頓,他又遞給邵媽媽一個翠玉耳墜:「若他不肯,你把這個耳墜拿給他,你就說,我已經存了死志,白日裡也魘夢不醒,你來看我,看見我手裡只死死抓著這個。」
「懂麼?」
邵媽媽聞言點了點頭。
過了會兒,還是忍不住低聲問:「若他死也不肯呢?」
沈琅沉默良久,才終於道:「他當時沒要了我的命,說明心裡多少還存了丁點情意……若什麼話都沒有用,那也沒什麼必要再去找他了。」
*
那個女人是自己穿著嫁衣走上山來的。
薛鷙當時人還在校場上,一開始他先是聽見有好幾個人此起彼伏地喊他「大爺」,又說「有好事」,於是他便轉過身去看。
他看見一群穿的灰撲撲的土寇簇擁著這個女人走過來,中間那抹鮮紅的顏色顯得分外扎眼。
不知怎麼,他眼前忽然就閃過了沈琅的身影,那個人也有一身這樣艷的衣服,朱紅色。
薛鷙曾經很喜歡看他穿那一件衣裳,那顏色襯得他眉目灼艷,也暗暗襯合了他的私心……好像那個人真的已經嫁給他了,身心都只是他一個人的。
直到那抹紅色走到近前,薛鷙還在怔愣。
模糊的紅色消失了,他腦海中只剩下沈琅那雙冷冰冰的眼,刺得他的心冷浸浸的,有種發潮的寒。
這些日子他細想過無數回,卻總也找不到沈琅愛他的證據,好像從來都是他涎皮賴臉地去親近,他隱忍、他讓步、他妥協。
可是憑什麼呢?
誰都是爹生娘養的,又不是只有他沈琅一個人金貴,憑什麼他沒錯也要認?他自己做了那樣的事,卻連句求饒認錯的話也沒有。
「大當家,你在聽嗎?」
薛鷙終於回過神:「嗯,你叫付悠悠。」
「那你呢?叫什麼名?」
「薛鷙,」他下意識脫口,「『鷙鳥之不群兮』那個鷙……」
那女人笑了笑:「我沒念過書,不知道你說的這個。」
「是猛禽的意思。」
「老鷹麼?」女人又笑,「這倒很稱你。」
兩人你來我往地又聊了幾句話。
這女子說自己今年二十有一,先前並未婚嫁。她樣貌周正,並未勻臉擦粉,小麥膚色,兩邊臉頰上有一圈健康的紅暈。
「薛大爺,」她柔聲說,「那日在焰刀山,你救了我和我阿爹,還記得嗎?他身子有病,本就活不了幾日了,被劫上山後,他們還逼他做髒活苦活,我一直想帶他跑,可是沒機會。」
「那日你帶人殺進寨子,把那些曾經欺負過我的人都砍死了,我心裡是真高興。那時候我就想,若有緣,我要到你這裡來,和你好好地道一聲謝。」
「如今我阿爹已經過身,我將他下了葬,又把家裡剩下的東西全都變賣了,做了這一身婚服,你若瞧得上我,我就嫁與你,也算報恩了。」
薛鷙其實已經不太記得她了,但當時校場上的漢子們都故意起鬨,說:「大爺,您年紀也到了,這樣水靈的姑娘,自己上趕著送來的,您就偷著樂吧。」
「是啊,到時候生下來一大窩的胖娃娃,咱們寨子裡就更熱鬧了。」
這人說完,其他人也都跟著鬨笑了起來。
這女子也是個熱烈大方的性子,聽見眾人這樣笑,只是臉微燙,有些羞怯地盯著薛鷙的眼。
見薛鷙一時不說話,她倒也坦誠:「我也不瞞你,我因被那焰刀山上那些匪劫上山過,村里那些人都覺得我被壞了名節,十里八鄉都沒人願娶我。」
「我也不稀罕那些人,那日我只看了大當家一眼,便記住了你的樣子,若你瞧不上我,也沒什麼,我也不會糾纏你,大不了脫下這身婚服到廟裡剃了發做姑子去。」
她說話時眼裡全是真誠與熱烈,沒有一個男人能拒絕得了那樣的眼神。
薛鷙前二十來年的人生里,還從沒見過這樣外放的女子,於是在眾人的起鬨聲里,他的心裡忽然生出一種虛榮的膨脹感。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輕輕一點頭。那女子見狀就走上來,伸手挽住了他結實的胳膊。薛鷙偏頭看向她,他驚詫於她的大膽,下一刻,女人也朝他這裡仰起頭,盯著他的臉滿足又羞赧地一笑。
那些漢子們又開始起鬨。
在這樣熱騰騰的氛圍里,薛鷙的臉上也忽地有了笑臉。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先前非要糾纏著那個狠心的病癱子不放,是一種錯誤。
他覺得眼下最該看到這一幕的人就是沈琅,他要那個人知道,他薛鷙並不是沒人愛,他的感情也沒那麼廉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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