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取出托在掌心,絲絲縷縷的光為蓮瓣畫出條條縱紋。
「這叫玲瓏瓷,生坯上雕出這一條條頭髮絲細的鏤空,再拿特調的釉灌上,燒好之後薄如蟬翼。」弦歌邊說,邊替他斟酒,琉璃杯盞透出淡淡的紅。
他不宜飲酒,這是特別釀製的糯米櫻桃酒,入口綿柔,回味清甜,連晴河都能飲上幾口,喝過身體發暖,皮膚泛紅,故取名「碧桃紅頰」。
一整晚,洛予念幾乎沒吭聲,眾人舉杯時,他便也跟著啜一口茶。偶爾,他目光流連在春曇手邊的蓮花香插上,不必猜都知道他心思。
趁姑娘們酒過三巡,行起令來,春曇悄悄推開廊台的門。
街市上了燈,比白日裡還要熱鬧,火光搖曳下的車水馬龍,好似一場歡鬧夢境。
佳釀下肚,身體微微發熱,他扯松領口,側倚美人靠,趴在靠欄上吹晚風。
街對面的賭坊,又有人赤膊被丟出大門,連衣裳都輸個精光。
據說往前頭倒七八十年,這片地界是一方富甲圈建的私家園子,這座三層樓台叫作「秋露閣」,專為登高望景,可惜好景不長,富商家敗,偌大一片土地被人瓜分、改建,幾經修葺成了露州最繁華的街,而這秋露閣也搖身一變,成了遠近聞名的秦樓楚館,多少人慕名而來,後幾經轉售更名,兩年前交到弦歌手裡,成了現在的「無有鄉」。
抬頭是月上枝梢,低頭是佳人相約。
「你生辰,怎麼不告訴我。」洛予念果然跟出來。
春曇轉過頭,看到他一眼閃爍,星光與燈火交織,分辨不出天上還是地下。
他倚著朱欄動了動嘴,說,不是今日,是三日後。
洛予念頤頰肉薄,皮貼骨,任何微小的表情都不易掩飾,又或者,仙君身正影也正,從來不屑掩飾什麼。
春曇才說完前半句,他眉眼便鬆了松,唇角也微微勾起個弧:「還好。你……」
砰的一聲,街邊的炮竹掩住洛予念的話語。一小簇火苗嗖的飛上半空,在他們頭頂處熄滅,轉瞬又炸出巨響。
春曇來不及回頭,看到一朵赤紅煙花綻在那人眸中。
洛予念低頭時,替他拉攏衣領,爆竹聲聲,春曇依舊聽不清他的聲音,卻看懂了他的唇語,他問,你想要什麼?
微醺醉眼像被施了法,看什麼都多三分繾綣,此起彼伏的煙火升空,那人衣袍上的波紋也隨之一亮一熄,像極了夜裡的潮湧,而潮湧最中心,是一搜溫柔的小船,搖搖晃晃。
想要什麼……
春曇看著他,生出一種錯覺,彷佛他只要開口,哪怕是星星月亮,那人也會想方設法兌現。
他忽然心裡一酸,不論是真,還是錯覺,他都不想再看這樣的眼,於是伸手去遮。
「怎麼了?」洛予念頭一偏,捉住他的手。
春曇淺淺一嘆,搖頭,抖抖腕掙脫他,起身,舉手扶住他的冠,小心翼翼抽簪卸下。
「拿著。」他在他耳邊說。
洛予念便聽話地接住,被他按在美人靠前,與他一站,一坐。
見他掏出那三根發繩,洛予念一愣,仰頭問:「這不是給小孩子祈……」
春曇不由分說,向前逼近一步,膝蓋頂著膝蓋,洛予念自然分開腿讓他站更近,春曇扶住他的腦袋,端正回原位,以指代篦,從前向後,一下一下梳理他的發,彎腰道:「人人都要戴的,給你補上。」
那人頸項一繃,微微垂下頭,乖乖給他擺弄。
指尖滑過柔順的髮絲,他動作輕緩,邊梳邊無聲念叨:「紫發運,金聚財,玉長生,福澤來……」他短暫陷入了回憶,父親替他編發時總是很沉默,每每都是母親開口,她說,這麼些人在求神,你不開口,神仙怎麼聽得到。
三色線繩一圈一圈,將馬尾高高束起,打結,簪被重新戴起,將福祿壽藏進溫潤的玉發冠。
他鬆開手,剛要退,忽而被洛予按住後腰,沒退成。
那人抬起頭,目光灼灼,又問了一次:「想要什麼?」
春曇笑了,笑他掃興,賀禮是驚喜,哪有要人家主動開口的……想必是從沒過過生辰。這十年來,他的掌門師尊閉關不出,他定是沒能得到應有的照拂。
春曇搖頭,剛要說沒什麼想要,那人驀地站起身來,環著他原地轉了半個圈,伸臂護他腦袋。只聽羽翅拍打撲通撲通幾聲,伴隨一股疾風襲來,什麼東西撞在那條手臂上,又咚得摔在一邊。
春曇懵了懵,從他臂彎里露臉一看,也不知哪裡來的一隻大鳥,腹灰背藍,就那麼平躺在地上,臂展足有三尺多寬。鳥兒一聲脆鳴,撲騰著躍起,巨翅扇出的風裡一根藍羽徐徐打轉落下。
「這是青鷂,傳信用,日行千里,就是……有些夜盲。」洛予念放開他。
青鷂轉落在美人靠的橫欄上,細長跗跖上綁著一隻竹筒,春曇好奇伸手,那鳥便作勢要啄他,又被洛予念一個眼神嚇退,沒下嘴,只放下翅膀遮住信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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