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時候,那張臉上沒什麼表情,只偶爾鬆動,克制地鎖眉,顫抖地吐息,唇間溢出一絲低吟,下巴滑落一滴汗珠。
混沌的意識中,春曇就是靠著這些,靠肩頭微微收緊的手指,亦或是耳邊嘶啞的聲音維持著心神,固守著一個微弱的念頭,如在風雪中護一盞風燈——如若他失敗,那眼前的人就要為他陪葬。
月落日升,洛予念離開時,芙蓉花瓣會徐徐收攏,護他在烈日下安睡。
月光灑下,那人重返,催動花開,他們周而復始。
細細密密的靈力沖刷過他每一根髓腔,似有千萬花木種一同在他身體裡萌發破土,抽展枝枒,愈發輕盈的思緒和愈加敏銳的感官讓他能清晰內視,是靈力在體內運化,一股一股熱流盤旋進入丹田,自發凝聚,變成淺淺一汪潭。
黎明前,他猛地睜開眼,十一歲之後,他再度進入不周境界……可,連結二人的靈力之流卻開始動盪起來,斷斷續續。
他看著眼前人,不覺失措,惶恐。
「專心。」洛予念的聲音依舊平和,看上去,也與往常別無二致。
可春曇卻清楚的感知到,方才,他體內那本就岌岌可危的金丹已然銷散,蓬萊修士經千萬次錘鍊的寬闊經脈,如今空蕩成一條條乾涸期的河床,只剩微不足道的細流蜿蜒其間。
前後不過短短半個多月,幾次修煉而已,他就像一隻可怕的蠱,不斷地消耗著洛予念的心神與修為,終於在蠱成之時,讓那人從蓬萊境跌落。
察覺他的異動,洛予念不得不中斷修煉,緩慢地從他懷裡抽身離開。
那人盤膝趺坐到他對面,衣擺垂下,遮住被反覆磨破的膝蓋。
洛予念靜靜調了幾息,盯著他明顯長長一寸的發尾伸出手,卻又在中途停住,彈指一挑,以靈風替他理順,娓娓開口:「不用慌,先前師伯祖便有此猜測,說若我們修煉順利,你多半會重返不周。你跟黛初畢竟不同,她中毒太久,難以逆轉,且當年為了生下你,耗損不少元氣。而你,不止有修煉的根基,傅真人還替你及時封了脈,這些年也在不斷用藥阻止毒性的侵蝕……」
春曇只看到他嘴巴在動,聽到他慢條斯理的語調,卻一個字都沒有聽進耳朵里。
他走神了,修煉的關頭,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母親。
小時候,他只隱隱覺得自己的父母與那些普通夫妻不一樣,卻不知到底哪裡不同,如今親身體會,才終於明白,她時常投向他的目光,比簡簡單單的戀慕要複雜許多。
她被他的靈力哺養,在他身上經歷了脫胎換骨的折磨與歡愉,他一番痛徹骨,成就了她的新生,所以她對他,自然而然產生出異於常人的依賴與迷戀,類似於雛鳥情節,是不能容忍任何分離與失去的,所以她看到他死去的一刻,像看到自己歸宿一般平靜。
*
看到春曇半晌沒眨眼,洛予念便知他沒在聽,便也不說了。
左右,明湜心經第二層已圓滿,他體內的毒已盡數洗淨,只是重塑的靜脈尚需鍛鍊,不出意外,師伯祖點頭後,雙修便可結束了。
春曇天生悟性過人,萬事只要稍加提點引導,便能被他融會貫通,故而修煉過程中,他們彼此間都沒吃多少苦頭。日後他若願意繼續走這條路,必能成為仙門的佼佼者。
分別這一天,好像比想像中來得更快,看著那人泛紅的眼眶,迷濛的雙眼,洛予念輕輕嘆了口氣,將一絲靈力打入他的眉間,喚回他心神。
春曇一哆嗦,眼眶裡不知不覺蓄起的水光被咽回去,牙齒狠狠扣住下唇。
洛予念之所以每每修煉結束便離去,就是怕看到春曇這幅內疚到無法自拔的模樣。
他淡淡笑了:「如今,毒已根除,大周天已通,明湜心經從第三層開始,我們便可以分開……」
他「分」字說出口的同時,那人驀地一動,撲了他個滿懷。
春曇幾乎是撞過來的,兩人不受控地滑向一邊,芙蓉台因失去平衡而傾翻,他們從花瓣的縫隙里掉落,春曇的雙臂,雙腿緊緊纏繞著他,整個人沒入水中。
芙蓉台瞬間恢復原狀,洛予念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一片花瓣,浮上水面,另一手捏住那人下巴,硬是將他的臉抬起,露出口鼻,可以呼吸到空氣。
「……呃。」猝不及防,浮力將那人又送回他的身體,他手一滑,兩人徹底落水。
懷裡的軀體比之從前更飽滿,更溫暖,更柔軟,皮膚自內而外,透出健康的光澤。
修煉之時,為守住心神,他不敢分神細看,如今看到才切實覺得欣喜。
洛予念不禁笑了,在水中撫過他可憐兮兮的眉眼,看這表情,他應該是在哭的,湖水可以掩藏淚水的形跡,卻藏不住他眼角一陣一陣的熱流,春曇嘴唇動了動,吐出一顆氣泡,裡頭裝的,該是一聲哽咽的「阿念」,下一句,就輪到對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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