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子的眼神實在過於用力,季春花被她瞅得愈發不好意思。
就覺得這嬸子好像把她看得多厲害似的,跟個啥大人物似的。
她莫名覺得剛剛接過來的這張信紙很重很重,仿若賦予她一種莫名的使命感。
嬸子又說了幾句瑣碎的。
念叨她叫何鳳,結婚比較晚,足到二十五六歲才生了一個兒子,再後來就一直沒有過娃。
他男人打小就沒爹媽,守著爹媽留下的地過日子,直到兒子十七八的時候得了重病,沒了。
何鳳想,她就老老實實的種地,再打點零工,攢攢錢過幾年給兒子娶個媳婦,也算是盡到做母親的責任。
沒成想,他男人才走沒兩年,兒子就說他要「走出去」。
不要像他們一樣一輩子都窩在堯河村這個小破地方,守著地過日子。
他想看看外面的大都市是啥樣,他想去尋找更多的機會。
他跟何鳳說:「媽,等我在外頭賺了錢,穩定了,就把你也接走。」
何鳳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雖然不捨得,但知道娃這是奔著好去努力,咋能攔著他呢。
於是便強忍不舍,給他打了好幾個大包袱,親自送他去了火車站。
說著說著,何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憂愁苦笑:「結果他這一走啊,就是五年。」
「頭兩年過年的時候還回來,後頭就說他們那工作忙,尤其到了年根底下更忙,我懂得不多......也沒太細問。」
「這不,這三年他家也沒回,信也沒寄。」
「我,我想過去找他,可是我這一細想......好像連他具體在哪兒我都不清楚。」
季春花眼見何嬸子眼淚都要掉下來,連忙接話:「您別急,我估摸著您兒子肯定是跟您報平安呢......我,我給您瞅瞅寫了啥。」
說罷,她就垂眸開始看信,只有一張信紙,寫了寥寥幾行。
內容很簡單,先是表達了這三年以來的歉意,說是三年都沒聯繫是有原因的,一句兩句的信里也說不清,讓何鳳不要擔心。
因為他下個月就會回家,到時候當面跟她解釋。
季春花用柔和綿軟的聲音向何鳳複述。
說完,她就重新將信紙遞迴去。
「......好,好,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啊。」
何鳳聽完信的內容是連哭帶笑,兩隻手都直打哆嗦,胡亂地抹起眼淚。
季春花體貼道:「沒事的何嬸子,您先緩緩,我幫您把信放到信封里吧?」
何鳳動容不已,連連點頭送上信封,又忍不住攥住季春花的手,哽咽著道謝。
她只能說出謝謝,謝謝。
用顫抖的聲音,接連不停地說。
季春花感受到她枯瘦的手無比用力,就像她剛才瞅她的那個眼神一樣用力......忽然就愣住了。
她心底生出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酸酸的,燙燙的,又欣慰又滿足。
她想,幸虧她認識字。
幸虧她能告訴她,這信里寫的是啥。
不然的話,之後的一個多月,何嬸子還要帶著不安和擔憂艱難度日。
「閨女,真不好意思,耽誤你時間嘞。」何鳳勉強平復心情,將信封重新視若珍寶地揣進衣襟。
她揉揉眼,立時道:「快回去吧閨女,我看你爺們兒站那等你老半天嘞。」
「實在是對不起啊,你們兩口子幹得那麼快,還得叫我一個老婆子絆住腳,耽誤你們回家吃飯嘞。」
季春花聞此不禁往段虎那邊瞅了一眼,果然見他正大喇喇的席地而坐。
單腿曲起粗莽慵懶地環抱身前,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煙盒。
嘴裡......好像還叼著根兒狗尾巴草。
那倆黑黢黢的大眼珠子在高聳立挺的眉骨下,直勾勾地望著她。
季春花沒忍住,噗嗤一聲就樂出來。
不知道為啥,她突然想起曾經偶然瞧見過的一個場景。
兩個婦女同志擱土道上嘮嗑嘮得開心,越嘮越停不下來,各自身後的熊娃子卻都哭唧尿嚎兒地催著回家吃飯。
季春花扭過臉,很客氣地道別:「那我就先走啦何嬸兒,只是瞧封信,不麻煩的。」
「往後您要是再收了信,還來找我就成。只要我認識的,指定念給您聽。」
「回見啦嬸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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