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月華哭著說:「好閨女啊,媽能看出來你是個賊好賊好的娃,打今兒起,咱就是一家人了,往後再也不許小心翼翼的,知道不?」
「嫁進咱段家,是來做奶奶的,奶奶是管人的,不是被人管的。」
「你也不用擔不起這些好兒,這些好都是為了假使將來……咱家要碰見啥厄運、碰見啥不平順,你得跟你爺們兒擰成一股勁,把家撐起來!」
「……」
「……」
當晚,孫巧雲頂著個大紅蓋頭,對著自己的手發呆。
仍然不是在看那兩個金鐲子,而是在看自己的手背。
不過一會兒,她也落下淚,同樣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彭月華的憐惜和疼愛就像是真真切切的做實了她心中一直以為的想法:
做大宅院裡的小姐,根本不是什麼好事,根本不是能讓人羨慕的事。
那個時代早就過去了。
而她,就像是舊時代與新時代交替的時候,留下的戰後殘垣,留下的殘次品。
又像是……
有人非要比著曾經時興過的樣式做出來的花裙子。
他們覺得會有人喜歡,卻未想到發展迅速,人們的審美也隨之變換。
她被掛滿了繁冗的珠翠,沉到寸步難行,當做寶貝一樣被藏在盒子裡。
在終於面世的那一刻,卻只等來人們的唏噓和抨擊。
段江山進來的時候,已經把一張臉喝成了猴子屁股似的紅。
他原本就鮮少喝酒,可大喜之日又實在躲不開。
終於晃晃悠悠地進來後院,推開門的時候差點沒直接摔個狗吃屎。
孫巧雲聽見什麼東西被碰倒,下意識地就要起身去瞧。
段江山立馬道:「沒,沒事兒……嗝,」
「你甭管我,我自個兒能走。」
「你別動,坐,坐炕上歇著。」
「……」
孫巧雲抿了抿嘴,心突突地跳起來。
段江山繼續自顧自地念叨:「今兒累著你了,站了好長時間,不許站了,坐著、躺著……」
「往後都不許你累著,知道不?」
「就這麼一天,就叫你累這麼一天。」
孫巧雲聲音發顫,忍不住道:「其實也沒那麼累,比我以前練頂盆兒的時候輕鬆多了。」
段江山粗沉的喘息都滯了一滯。
隨後有些急切的踉踉蹌蹌走進裡屋,腳步聲顯得愈發不穩,直把孫巧雲聽得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兒。
她還沒想好下句要說什麼,就被他「嘩啦」一把掀了蓋頭—
「不許!不許提那些爛糟事兒,那些不把人當人的事兒!」
孫巧雲驚得眼眸瞪大,呆呆地仰頭看向他。
她巴掌大的臉兒細膩得像是剝了殼的雞蛋,什麼都沒擦,只臉蛋子上為了喜慶稍許撲了些胭脂。
嘴上沒抹,透著自然的嫩紅。
彭月華說咱鄉下沒那些個講究,啥新娘啥東西都不能吃,得專門關在個屋裡等著爺們兒晚上回。
那得把人餓死。
白天做大席的時候,她就叫孫巧雲跟段江山坐在一起,該吃吃該喝喝。
後來,又端著酒杯倆人敬了老大一圈酒。
孫巧雲心情越來越複雜,「……段」
「你哭了?!」
剛說出一個字,便被段江山突兀打斷。
孫巧雲身子一顫,立馬要蹭眼,卻被段江山眼疾手快地捉住手。
他腦瓜子猛地湊過來,倆眼恨不能貼她臉上,呼哧帶喘地問:「你為啥哭?」
「咋了,是哪兒不好受了嗎?」
「…!你是不是又想撒尿不好意思說了?憋壞了?!」
「走走走,我帶你上茅—」
「不是!」孫巧雲臊紅了臉,使勁拽他,磕磕巴巴道:「不,不是,我、我沒想撒……」
說到這,恍然察覺只是兩三天的工夫便已然被他影響。
有些羞惱地囁嚅道:「沒想如廁……」
「我就是剛才尋思,媽,媽說的那個話,心裡酸得慌,才哭了的。」
段江山怔愣了好大一會兒,酒意散了不少。
他沒撒開她的手,在掌心裡裹得更緊,緩緩地擱她身側坐下。
嘆口氣笑了笑道:「媽那個人啊,一直都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
「她很少說軟乎話熱乎話……指定是因為太心疼太心疼你了,才沒忍住,跟你叨叨呢。」
孫巧雲垂著眼,使勁點了點頭。
段江山盯著她映著燭光的小臉兒,沉默半晌。
忽地蹲下高大的身子,又牽起她另一隻手,撫住她的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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