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時才見他不知何時回來了,和衣而臥地睡在榻外側,睡得鼾聲雷動,看來是給累得不輕。
她起身來為他蓋好被子,略做了一番收拾出門去。左聿送了熱水和清洗用度過來,她便自己先行洗漱,沒忍叫醒趙虓。
秋日深山裡,晨曦微露,還甚有些涼意。寧悠便在院兒里拉伸拉伸筋骨,熱乎熱乎身子。
寂行自前頭過來,向她行了一禮,傳達住持問候,順帶送來些齋飯素粥。
寧悠道謝,讓左聿端進房中,關切道:「您與殿下相談至凌晨才休息,不需多睡一會兒麼?這便起來了?」
「臣白日坐禪時已休息足了,夜裡一般不會久眠。」
寧悠留意到他改了自稱,想來這是「往後是否可在順安城內的大寶禪寺見到大德了?」
寂行一笑,吟出一句詩來:「歷盡風波難苦際,無愁應只為佐王。」
「看來大德與殿下徹談整宿,相談甚歡。可否一問您與殿下都聊了什麼?」
「臣為大王獻上三個方略,六條策論,可保藩國和邊疆十年安定。」
寧悠好奇心被勾起,自又追問是哪三個方略。
寂行道:「其一,備戰養兵,三年之內收復後齊失土,制衡鄔延二部,五年內可解北虜之憂;其二,賞罰分明、法度森嚴,革藩國之內弊、朝野之沉疴,可使河清海晏、上下勠力同心;其三,與民休憩,廣施恩德,則藩國之民心所向皆在大王矣。」
寧悠聽完這三點,一面是欽佩於他所設想的藩國治理之道,但與此同時更驚出一背冷汗。這方略哪裡是為藩國所制,其立場之高瞻遠矚,簡直是憂大靖之所憂,慮聖上之所慮,實在可稱僭越!
趙虓竟然會對這樣的僭越之論首肯相附,欣賞有加嗎?即便是兩個大老爺們,但如此相見恨晚,說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也不為過。他是當真心至純善,全未往這上頭深思,還是從這時候起,就已經有了有朝一日他也可以坐上那把龍椅的心思呢?
這後一種想法嚇了寧悠一跳。即便她知道,前一世趙虓最終走到了那個位置,可此世此時,陛下還在,太子還在,絕不能再冒出這樣大逆不道念頭,也萬不能再如此縱著自己思緒信馬由韁了。
可待她收拾情緒,追問寂行,這三點方略為何只能保藩國十年安寧,十年之後又將如何時,寂行的回答卻讓她斂起的心事一瞬仿佛曝光於光天化日之下。
寂行道:「十年之後,世殊時異,誰又知道天下局勢幾何呢?或許王妃應該比臣更清楚吧?」
她直愣愣地看著寂行,寂行也意味深長地回視著她,那雙細長的眸中透著一種洞悉,仿佛直直看進她心底,窺破她絕不會向任何人提及的秘密。
十年之後,正德二十七年,前世的這一年,聖上病重臥床,趙虓暫時擱置了收復南周的計劃回朝。一回京城,他立即貶謫、遠調一批舊臣,提拔選用一批新人,廢棄中書省改設內閣,徹底掌控朝政,真正踏上了到達皇位前的最後一級階梯。
可以說這一年對趙虓來說才是尤為至關重要的一年,沒有這一年大刀闊斧的改制,他可能無法平穩、順利地接過這副重擔。僅僅兩年多以後,聖上駕崩,他在百官俯首擁戴下終登御極,成為大靖自太祖後的第二任皇帝。
這就是寂行口中所謂「世殊時異」嗎?他究竟知道些什麼?還是真有窺破天機的高深修為?
寧悠心中已然翻起滔天巨浪,只面上紋絲不動,語氣也依舊平靜:「大德說我應當更清楚是何意,我應當更清楚什麼?」
寂行依舊打著啞謎:「王妃是聰明人,何須非得問個究竟?」
「我的確不明白,請您為我釋惑。」
他只得答:「您在天道之中,難道不該比我等凡生更知天意?」
寧悠眸中一驚:「您果然已知道了麼?……」
「臣可窺破,卻不敢道破。」
「我有一惑,如果這便是天道的話,為何我卻連近在眼前之事都無可預見、改變呢?」
寂行搓著手中念珠,道:「恕臣直言,王妃應知順應天道而行,而非妄逆。」
「何為順應天道?又何為妄逆?」
「不憎惡生死之道則為順應,反之便是妄逆。您若屢次試圖反其道而行,臣擔憂您永劫於此間輪迴,難得涅槃解脫啊。」
既說到這裡,她便想起不些年後,正德十年這一年裡,林皇后與父親相繼因病離世,一年裡兩位至親長輩離開,不僅是她,趙虓亦哀痛日久。這一次回去,為避免此事重演,她才特意千叮嚀萬囑咐他們仔細身體,時時留意。<="<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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