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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晚春初夏,林間瀰漫著潮濕的雲霧,吊在樹上的傀儡如鬼影搖曳。

上官見微還要試探,卻見陳安道推開了門,讓隨侍的二人先進去,隨後頭也不回道:「今年的春汛兇猛,鹽天府的澇情如何?」

分明是他問的問題,卻連答案也沒有等,拋下在原地僵立的上官見微,徑直進屋了。

上官見微兩腳站在高低不一的兩階台階上,腳上的獸皮靴險些要踩斷木板。

「……什麼玩意兒!」

他罵罵咧咧轉身。鹽天府的澇情兇險,當地百姓有不少往東陽府遷去,鹽天府的靈礦也被倒灌了,上官家要維繫下去今年勢必要增加賦稅,可是以眼下的情形,百姓決計擠不出這稅來,一旦逼急了說不定也得反。

百姓反還好說,哪怕只是縠紋境的修士對凡人也能一騎當千。

可眼下有個楊心問在梁州虎視眈眈,他們哪兒敢隨意出手?

雖然聞歷看起來最著急,可事實上最火燒眉毛的是他上官家。

他們家宗室里外合計能有上千人,大多是干吃飯不幹活的老不死,每月的例銀少個銅子兒都要吹鬍子瞪眼地召集長老會,他那幾個旁支的兄弟姐妹也個個對他家主位虎視眈眈。

「嘖,那群干吃飯不幹事的老不死,楊心問幹嘛不行行好把他們都給做掉再自殺?」

上官見微越想越氣,狠狠地踢了一腳台階,瞪向那緊閉的窗口,深吸了口氣道:「你最好是真的跟我們站在一邊。」

窗口用鳥羽綁成的網罩下懸著藍色的鈴鐺。外頭的腳步聲漸遠,陳勤才走過去打開了窗,那鈴鐺便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這裡到處都叮噹作響的,風還這麼大,他們晚上是怎麼休息的?」陳勉伸手撥弄頭頂懸掛的面具,整個屋子裡都用彩繩密密麻麻地吊著這些形態各異的木質面具。

瘮人倒也算了,風一吹那些面具撞在一起,像是一群人的齒關相撞,還前赴後繼的,哪裡睡得了。

陳勤為難道:「家主,我們把這些先摘下來吧。」

陳安道掃了眼其中一個面具,那面具眼在哭,嘴在笑,額角缺了一塊,正隨風輕輕旋轉著。

「不必。」他坐在窗前的榻上,將懷裡的書卷放在一旁的小几後,便徑直讀了起來,「放著吧。」

陳安道這麼說,兩人也不好再勸。自打三宗潰敗,家主回到兮山之後,便鮮少出門,一心修煉,外務由重建的聽記寮負責,內務則是他們二人和白晚嵐。

白晚嵐在一年前回了畫中,便只剩他們兄弟二人陪在陳安道身邊。

可說是陪著,陳安道大多時候都在閉關,偶爾出來也只是在料理事務,分明一直待在兮山,陳勉卻覺得和家主的距離比小時候更遠了。

陳勤只能拍拍陳勉的肩膀:「家主跟下屬本就該如此,以前年歲小能胡鬧,如今家主都已及冠,自然要有一家之主的威嚴,怎麼還能和以前一樣呢。」

「你就誆我吧。」陳勉癟了癟嘴,看向耳室外,「難道不全是那個楊心問的錯?」

陳勤嚇了一跳,忙搗住陳勉的嘴道:「收聲!你怎麼還敢說那個名字!」

陳勉險些咬了他哥的手,抬手打開,不大高興地坐回桌邊:「知道啦,不提就不提。」

見他還有不服,陳勤一個頭兩個大。那邊陳安道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忽然撥簾走了進來。

兩人嚇了一跳,豁然起身立正。

陳安道掃視他們古怪的模樣,隨即又不甚在意道:「今夜你們二人一併巡夜,不必回來。」

「巡夜?」陳勉立馬扯開嗓子道,「可是有險?」

陳安道沉默地看他一眼。

陳勤忙肘了肘陳勉的胳膊,立時應下。

第228章 檄文

快入夜時, 陳勤陳勉二人依令外出巡夜,陳安道在他們走後,在窗前點了燈。

他合了書, 什麼也沒做,只是望著窗外枯坐著。燈花在燭台上迸裂,濺射著整個陰森的山谷, 狼嚎一般的山風颳進來, 彩繩亂舞, 喜怒哀樂的面具便開始廝殺, 叩齒聲不絕於耳,整個小屋有如一個食人的巨獸,正咀嚼著獵物的骨頭。

陳安道就這麼坐到了半夜, 燈油快燒乾了, 他才起身吹滅了那火星,回了榻上休息。

千吊谷的燈油有著特殊的香味,叫人想起雨後竹林的氣味,他合衣臥榻, 在那香氣里慢慢閉上了眼。

三更的梆子響起,上官家巡夜的弟子提著燈籠從窗外走過。

那紅通通的燈火隨著梆子聲搖曳著, 將密林的樹影打在牆上, 模糊了遠近。

面具鑲嵌在樹影間, 如林里亡魂的斷顱, 隨著疾風愈發激盪起來, 搖晃, 旋轉, 過往的魂靈如詛咒般無處不在, 每一次相撞都有如一聲亡者的悲鳴, 呼嘯著要將罪魁禍首吞噬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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