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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情勢之下,楚雲軒要再行祭天之禮。

是夜,登仙樓十二扇雕花窗欞滲著霜色,楚雲軒赤足踩在青磚地上。

五年前澆築的鎏金地龍早已冷卻,寒意順著腳底攀上脊樑,像極了他初入北燕王宮那夜踩過的血冰。

案頭青銅鶴爐倒著半爐香灰,那是用燕文純的藏書焚化的。

登基那年,他命人將燕室藏書閣三萬卷典籍付之一炬時,靈均就跪在這方青磚上,用玉碗接住飄落的紙灰。

夜色如霜,楚雲軒屏退宮人,自己一人待在登仙樓里。

這裡靜的可怕,從前痴迷神明長生的楚雲軒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他推翻了北燕,折磨了燕文純,文武百官也在他的股掌之中。

可為什麼還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他所信奉的神明似乎一次也沒有保佑過他,他的皇后,太子皆離他而去,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只有中貴人靈均。

那這些神明,他還有信奉的必要嗎?

"陛下。"

中貴人靈均提燈立在帷幔外,燈影將他鬢角的白霜染成青灰。

十幾年過去,他仍保持著熟悉距離,如同當年在青州當差時。

楚雲軒突然掀翻案上經卷,鎏金封皮的《洞玄經》散落一地。

他抓起那柄斬過燕帝的七星劍,劍鋒劈開垂落的帷幔:"這些經書!這些丹砂!"

劍尖划過中貴人靈均的皂靴,"靈均,連你也在騙寡人?"

燈影晃了晃。

中貴人靈均彎腰拾起半截斷劍,那是楚雲軒還是青州王時贈他的防身短刃。

斷口處積著經年血垢,混著十幾年前的塵沙。

"奴婢記得,陛下初登大寶那日,在此處觀鶴。"

中貴人靈均聲音像浸過雪水的綢緞,"鶴羽沾了丹砂,倒像是浴血而飛。"

楚雲軒踉蹌跌坐蒲團。

他忽然想起中貴人靈均背上那道疤——是替他擋下北燕餘孽的箭矢留下的。

當時中貴人靈均攥著斷劍跪在血泊里,說的卻是:"陛下,鶴要歸巢了。"

子時的更漏聲驚起寒鴉。

中貴人靈均跪坐案前研墨,腕間纏著褪色的五色繩。

楚雲軒盯著他腕上被墨汁浸染的繩結,忽然想起這是那位青蓮先生被囚時編的。

那個被他算計的北燕公主,在詔獄用衣帶編了整整八十一道平安結。

"青州進貢的雪毫筆……"

中貴人靈均將筆鋒浸入藥湯,"用遼東白狼尾毛所制。"

他手腕微傾,藥湯在宣紙上洇出個殘缺的"囚"字——正是燕文純獨創的飛白體。

楚雲軒暴起扼住靈均咽喉,卻在觸及他頸間舊疤時頹然鬆手。那裡留著毒箭的鐵鏽,與案上斷劍的裂痕如出一轍。

"你早就知道。"

楚雲軒抓起藥碗砸向鶴爐,湯藥潑在青銅鶴眼上,竟像血淚般緩緩滑落,"所謂長生,所謂天道……"

中貴人靈均從容拭去衣襟藥漬,從袖中取出泛黃的起居注。

那是楚雲軒初登基時親手焚燒的副本,紙頁間還留著被火舌舔舐的焦痕。

"天順元年三月初七,陛下在此樓觀鶴。"

他指尖點著某處墨跡,"鶴唳九聲,司天監說是祥瑞。"燭火爆了個燈花,將"祥瑞"二字燒成灰洞。

寅時的雪粒敲打窗欞。

楚雲軒倚著丹墀數算更漏,忽見中貴人靈均捧著個檀木盒進來。

盒中盛著半塊玉圭,斷口處沾著暗褐色的污漬。

"這是北燕太廟的祭器。"中貴人靈均將玉圭浸入清水,污漬化開成血絲,"三年前禮部呈報說失竊了。"

楚雲軒撫摸著玉圭上的蟠龍紋,突然記起這是他攻破北燕王城時,宗政初策藏在發冠裡帶進詔獄的。

當時靈均奉命搜查,卻將玉圭浸在藥湯里遞給他:"陛下,鶴該剪羽了。"

殿外忽然傳來瓦片碎裂聲。

中貴人靈均推開雕窗,一隻白鶴正撲棱著受傷的翅膀,在雪地上拖出血痕。

楚雲軒抓起斷劍欲擲,卻被中貴人靈均握住手腕。

"陛下,是當年漏網的雛鳥。"

中貴人靈均指腹按在他腕間跳動的血脈上,"養在太液池的,都已被陛下製成鶴氅。"

楚雲軒望著白鶴在雪中掙扎,忽然想起登基那日,中貴人靈均為他系上十二章紋袞服時說的:"陛下,鶴唳雖清,終不及戰鼓壯闊。"

五更天的梆子聲響起時,中貴人靈均正在整理散落的經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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