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為無比遙遠的死亡,此刻居然真的就要降臨,而當他驚恐地發現死神已經出現在自己身後時,某些曾占據他一生的概念脆弱得像泡沫。
駐守各大戰場的神教軍、對他俯首帖耳的教廷權力網、綿延千年的哈提家族現在遙遠得就像另一片宇宙里的塵埃,他無法接受它們就此崩塌瓦解,於是充滿渴望地迫切想要抓住幻覺中的這一切,卻連伸手的力氣都已經失去。
教皇又悔又痛,悔的卻不是自己曾給予葉菲烈尼的痛苦,而是沒有更嚴厲地看管這個雄蟲,他是哈提家族的族長,是塔爾塔洛斯神教的權威化身,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悔過的英諾森·哈提。
葉菲烈尼安靜地看著教皇,他並不懼怕眼前這個強裝淡定但早已渾身顫抖的高大雌蟲,他知道對方已經連拿起匕首反捅自己一刀的力氣都沒有了,死亡之淚就是如此的不講道理。
死亡就是如此的不講道理。
他直視著教皇的眼神,發現原來對方也會露出這種飽含憤怒、不甘、絕望、痛苦與怨恨的神情。
在漫長而又短暫的幾秒對視後,葉菲烈尼鄭重無比地輕聲說:「你知道嗎,其實我有仔細尋找過阻止自己動手的理由,可是我發現在過去的十七年裡,我居然連一個讓自己不要動手的原因都找不到。」
從喉間溢出的鮮血仿佛沒有止境,教皇盯著葉菲烈尼的眼神逐漸變得渙散,他像對方多年前陷入失血休克般脆弱到瀕死,但他知道對方絕不會像當初的自己一樣將他抱入光明。
這個雄蟲連一個不要殺死他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已經分不清剖開肺腑的極致痛楚到底是從哪裡產生的,顫抖到連握拳都無法做到的手掌在此刻爆發出難以想像的力量,教皇突然進入一種癲狂、絕望、平靜的狀態,這種狀態支撐著他拿起脈衝槍,穩健有力地抵在葉菲烈尼額頭。
七竅流血、面容驚悚的雌蟲慢慢勾起一個標誌性的傲慢笑容。
教皇要葉菲烈尼對他求饒、對他流淚、對他認輸,但是在這個雄蟲做完上述一切行為後,他還是會扣下扳機,讓對方和自己一起下地獄。
葉菲烈尼平靜地與他對視。
象徵著哈提家族的金髮金眼是他們引以為豪的黃金血脈,然而這高貴的基因序列此刻正以無法想像的速度飛快瓦解著,英諾森的生命在走向無可挽回、無法阻止的衰敗。
讓葉菲烈尼活、讓葉菲烈尼死,英諾森的腦子裡來來回回只有這兩個想法,權力、偉業、聲望、家族……所有與之相關的紛擾念頭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知道自己已經在窄門裡走了太久,那路是小的,那門是窄的,若要脫身,卻是不能。
猙獰暴起的濃紫血管在英諾森頸側瘋狂跳動,在令人目醉神迷的臨死譫妄中,他顫抖不已的手掌始終死死抓著冰冷的脈衝槍,癲狂激烈地牢牢抵住葉菲烈尼的額頭直至在那片皮膚上印出深淺痕跡。
那路是小的,那門是窄的,若要脫身,卻是不能。
可他不要脫身,他要永遠抓著葉菲烈尼,然後一起融化在始終炙烤著他們的白晝烈陽中。
在某一刻——在英諾森被葉菲烈尼沉默望著的某一刻、在「讓葉菲烈尼活」的念頭恰好占據上風的某一刻,他恍惚而又不甘地意識到——就是這一刻了。
就是這一刻,他可以去死了。
第152章
最後消失的是聽覺。
大腦中關於聽覺的區域是最後一個停擺的, 在生命的終末仍舊會對外界聲音作出一定反應,幾乎喪失一切五感的英諾森便在昏昏沉沉中聽到葉菲烈尼困惑又平靜地問:
「你手裡的扳機,為什麼不扣下呢?」
對啊, 為什麼不扣下呢?
為什麼不拖著這個雄蟲一起去死呢。
你禁錮他、控制他、培養他、注視他, 為的不就是不獨自融化在白晝烈日中嗎?
你難道還企圖得到第二種結局嗎?
重度受損的大腦已經無法再進行任何類似思考的處理程序, 英諾森無法理解這句詢問的含義亦無法對此作出回答,他或許想要抬手再去撫摸葉菲烈尼的發頂,或許想要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最終作出的所有舉動都只是凝滯地坐在原處,連眨眼都無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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