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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南榮抽著菸袋,望著離他遙遠的女兒。

朝陽燦燦卻未完全升起,女兒在門口,在光里,而他與自鳴鐘陷在暗處。

「爸爸的心肝肉兒,終於肯回家了。」他敲了敲菸灰,整了整衣領:「昨夜你既然知道我要來,還叫我嚇嚇那個喚『五兒』的孩子,怎麼不和謝秋詞說呀?」

雲瀟湘望向他:「我來,只是希望您把謝老闆的錢還給他。」

「禮自然要還,我杜某人嫁女兒,會少了嫁妝麼?」

「這禮不該您收,也不該您還。」

杜南榮自顧自地說:「除了錢財,爸爸還準備送你們一座軍火廠。」

雲瀟湘正眼望向了他。畢竟許久未見了,父親蒼老得成了另一個人。他仍穿著舊年的斜襟袍子,她曾在這件袍子上蹭過無數鼻涕眼淚,而父親每每喚著「囡囡」抱哄著她。

她仍是回絕:「軍火廠是燙手的山芋,您可以留著,我們不能要。」

「怎麼燙手?」

「日本軍艦泊在黃浦江上,占領上海也不過這兩個月。」雲瀟湘冷笑:「他們進來,自然要軍火。謝老闆可是個硬骨頭,豈不是害他?」

杜南榮讚許地點頭:「你想的對。可這軍火廠是專供德國人的。德國人在歐洲打仗,不關我中國的民族大義。再者,小日本雖是瘋狗,卻總是給德國佬面子的。他們就算來了,量也不敢動。」

「這樣的好買賣,您還是自己留著吧。」

「打起仗來,女婿不登台了,卻要養這一家,養著徒弟們。這仗少說打個四五年罷,準備坐吃山空麼?」杜南榮敲擊著菸斗,發出「鐺鐺鐺」的聲音。

雲瀟湘望著足邊千里江山圖樣的地毯,她紅色的高跟鞋正踏著一峰。

「我們自謀出路就是了,不勞您費心。」

「怎麼跟爸爸說話呢?他能謀個什麼出路?」杜南榮嘆了口氣:「我是不願意把你給他的。可你喜歡他,爸爸能阻撓麼,不更恨我啦?爸爸疼你疼得不知道怎麼辦,只好依了。」

雲瀟湘笑問:「是麼?」

杜南榮眯起眼睛,透過陣陣白煙去瞧著女兒。她長得像她母親,不施粉黛也如明霞映雪。他怎能不愛芍藥翁,又怎麼會不疼愛他與她唯一的女兒——帶著愛,帶著毀壞糟蹋珍寶的愧疚,帶著對如此傑作的自豪,帶著一生事事具備、馬到功成只剩這一件不如意的不甘心。

這時杜南榮的管家走了進來,他謙卑得與請旨的太監並無不同,躬身道:「老爺,工商協會會長求見,上個月約好的,現在前面等著呢。」

「不見。」杜南榮乾脆的回絕。

「是。」管家退了出去。

杜南榮將煙杆置在桌上,清了清嗓子:「吃早飯了沒有呀?你在日本人那裡遭了罪,都瘦成這樣了。想吃什麼?爸爸派最好的廚子去你那裡,多吃點才能補回來。」

雲瀟湘站著不動,洞悉地微笑:「您說是讓我補身體,提醒我是您將謝老闆救出來才是真罷。」

杜南榮只是無奈地呵呵笑:「父女聊聊天,你想的也太多了。是,你們是我撈出來的呀。就算你說恩斷義絕,可爸爸只會當你是小孩子鬧脾氣,永遠不會當真的。」他起身朝女兒走過去,輕聲道:「以後啊再遇到這種事,你別跟著他進去。何苦多一個人去受罪呢?你放心,爸爸會救他的。」

雲瀟湘嗤之以鼻:「若我不在裡頭,您只怕嘴裡安慰我會去救他,實際上打通關係讓日本人立即置他於死地。畢竟,他不是乘龍快婿,一個下九流,您撈不著實際的好處啊。」

「你敢這樣跟爸爸說話!膽大包天了!」杜南榮有些氣惱,不知是被拆穿還是被誤會:「再不管你們死活就是了,省得吃力不討好。」

「您如此就對了。」

管家又一次進來回稟:「老爺,戰時物資儲備處處長在外頭等您。」

「讓他等著!」杜南榮不耐煩道。

「是。」管家退了出去。

雲瀟湘看著多年來養尊處優的父親,吹氣球一般快而急的吞吐著煙霧,忽而才意識到,他即將步入暮年。

「您也彆氣了。我小時候,您就告訴過,情緒有時候是演戲的道具,不能當真的。這話我不會忘。」她清淡地說:「我來也不是為了和您說舊事,只是想拿回謝老闆的錢。您即使家大業大,也不會認為那是小數目,對麼?」

「不是小數。爸爸不是說了要給嫁妝的麼?」杜南榮沉沉道:「你不要我的錢是吧?為什麼?」

「您的錢我不敢拿。」

「不敢拿、燙手的山芋,好,好啊,我的乖女兒。」杜南榮背著手繞了她一周,停下轉身看她:「我是老貓,你這隻小貓算盤打得不比老貓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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