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璟明平淡地收回視線,在少女眼中確認過她的狀態,便含了笑意低低「嗯」了聲,怎麼看都乖得不行。
一方撤離,無聲的修羅場便此終結。
作為宴主人的楚作戎早嚇得魂都飛了一半,汗毛倒著豎了一身,也只得勉力鎮定,端盞起身,陪笑打起圓場:「今日趁著春光請諸位過來,原不過是閒情小聚,松一松平日裡的拘束,幸遇太子殿下賞光,倒不若殿下就添個彩頭,也叫我們這些小臣小宴上一上檯面。」
說著趕忙向身後隨侍的徐遠遞個眼色,徐遠會意,立馬下去領了一群人,便在溪邊立起了箭靶。
酆朝有春日射禮的習俗,立春這日,不投壺,只射箭。
而這開春祭春的第一箭,一般是由宴主人射出,然後設下彩頭,眾人便行起一套武令,箭術稍菜的,便要被按著狠狠灌上一頓,供眾人取笑了。
楚作戎搶著起宴,也是自知弓術稀爛,與其落人笑柄,不若搶了這無關輸贏的第一箭,他又出了彩頭,便就沒人為難他。
但今日情勢特殊,太子在場,這頭一箭,自然是要謙讓給太子殿下的。
而殿下轉著手中杯盞,畢竟久在宮中浸淫,變臉之術實在冠絕全場,眸底冷色說散就散,這時放下酒杯一笑,真如春風撲面,溫煦極了:「今日也是偶然遇上,沒帶什麼好東西過來。」
褪下左手拇指上一個玉扳指,含笑朗聲:「這扳指跟了我十年,不若就以此物給諸位添個彩頭。只這開春的第一箭……」
目光比箭還快地射向了慕璟明,語調卻親昵:「本宮騎射皆由太傅一手調教,太傅弓馬精熟,時常叫本宮暗自欣嘆,自愧不如,璟明既替著太傅的職,這一箭何不就讓璟明來射?」
說著便揮手示意照雪下去為慕璟明挑選弓箭。
自稱從「我」變作了「本宮」,再親昵的口吻,也掩不住話里翻滾起來的暗涌。
眾人都不自覺屏了呼吸,沒一個敢在這會出聲。
慕璟明抬起頭來,平靜望了太子一眼,沒多說什麼,便平靜地應下了。
誰都瞧得出,太子的溫煦是偽裝的溫煦,慕璟明的平靜卻是真正的平靜。
先前眸光里的警告與寂滅沒了,卻也沒一點膽敢警告太子後該有的慌亂。
高貴的太子殿下捏在玉扳指上的指骨不動聲色地一緊。
而璃音看著照雪不知從哪裡取來的一張紋飾精美的雕弓,不禁微微皺起了眉。
第110章
弓是精雅的竹木弓,弦是上乘的牛筋弦,雕飾威猛,顯貴相宜。
乍一看去沒什麼不對。
然牛筋弦怕沾水,一般都會塗上一層黃蠟防潮,尤其近日入春雨密,更須小心在意。太子的弓有專人司職養護,按理不該在此等小事上有所疏漏,可這疏漏偏偏就是來了。
照雪尚未走近,璃音已憑著較凡人更為通達的五感瞧得真切:那看著結實凜凜的弦上,卻是未曾塗蠟的。
前些天一連下了好幾日的雨,如此未做防潮,弓弦必定松垮,再厲害的弓箭手,也張不好一把失了彈性的弓。
太子讓箭,轉頭卻拿出這樣一張叫人必然出醜的弓來。
是巧合,還是故意?
非是璃音愛把人往壞里想,但無意撞見過太子那等陰寒打量自己的眼神,她對這人的印象便註定好不了。
且方才被慕璟明一視同仁地用眼神警告了,難免不會想要在他身上找回場子。
其實有時小七的目光也冷,冷得懶淡,冷得空寂;但太子這類人的冷是不同的,像幽幽吐著信子的蛇,冷得濕滑,冷得幽暗。
正思量間,照雪已將弓箭呈近,弓身上的花紋精雕細刻,威武又不失典雅,璃音掀眼看著看著,心突地一跳,腦中猛然記起什麼,搶在慕璟明接弓之前,霍地起身,將那弓堅決推了回去。
慕璟明自小摸著弓箭長大,弓到了眼前,自是一眼便瞧出端倪。
他其實無所謂在眾人面前出不出醜,一場勾心鬥角的小宴上勾心鬥角的一箭,射中如何,射不中又如何?
飛龍入了他的車,雖只是傳言,但太子心裡有疙瘩,存心刁難,這些事他不是不懂,只是懶得理會。
不過……
他看一眼起身護在他身前的少女,背脊挺得筆直,仿佛天地都敢對峙,哪裡還有半點先前不安的樣子。
這姑娘,為別人挺身而出的時候,似乎總是格外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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