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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音仰頸,視線穿透眸底聖女堅毅端秀的面龐,仍是怔怔望著雲層之上,望著那個抬抬手指,便翻覆了整整一個小村命運的青衣少女。
聖女,妖女。
究竟哪個才是最真實的那個她?
似乎兩個都是,又似乎哪個都不是。
她的私心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便做了聖女,也並不如世間流傳下來的那般全然無私。
而她魔心的來歷亦只有她自己知曉,嗜血殺人,從來不是出自她的本心本願。前世她做了錯事,她一直有悔,有愧,也一直在想盡辦法,試圖挽救和彌補這一切。
她不是聖女祠中供奉的那般全無私心的聖人,亦不是那種真正無可救藥的惡人。
所以呢,她既不覺得自己是聖女,又不肯認自己是妖女,那她究竟是誰?她究竟是作為一種怎樣的存在,一直賴著不肯走,非要活在這世間的?
她目光茫茫地望著天,思緒無定,魂魄亦無定。
「不覺得,不肯認,便不是了嗎?」
雲層背後,師兄薄涼嘲弄的嗓音又再響起:「不必想得過於高深,貪生怕死不過人之常情,你若還是下不了決定,不如回頭看看。」
璃音依言回身,忽驚呼一聲,大退一步,險些跌蹌在地。
她的腳邊,正直挺挺躺著先前那個逛街時不小心撞著她、又向她道謝的小丫頭。
女孩雙目緊閉,已然是死了,她一手緊緊攥著個燈籠的提把兒,燈籠卻早已不見了蹤跡,另一隻小手與一隻大掌勾握在一處,璃音忙閉上了眼,不忍再看。
「以蒼生之名,謀圖私利,枉殺人命,又貪生怕死,潛遁時空因果,不肯服罪。這就是所謂玉橫之主的品行,就是你所謂悔過的真心嗎,師妹。」
雲海之上的男聲有如天音轟鳴,撕裂雲層,向著璃音狠狠砸下!
霎時間,墨雲狂涌,滿地殘破的燈籠沒了,屍骨沒了,小女孩和她的阿娘緊緊牽握在一起的那兩隻手也沒了……
周身回作一片萬年的荒寂,萬鬼哭嚎而來,紛紛來押她的手、她的肩、她從不肯向誰彎折的脊骨,它們再一次將她押上了那一口霧氣森然的深井之上,那個專屬於她一人的刑場。
雲層之上,天音煌煌,不斷重複著那一段:「以蒼生之名,謀圖私利,枉殺人命,又貪生怕死,潛遁時空因果,不肯服罪。這就是所謂玉橫之主的品行,就是你所謂悔過的真心嗎,師妹。」
字字如雷霆,壓著她不得起身。
面前的這口井深不見底,如一張吃人的巨口,噴吐著如霧的饞涎,向璃音森然大張著。
她雙手死死摳在井沿,卻沒再掙扎,也沒吭聲,只是安靜地睜著眼,一動不動凝望那古井的深處。
輪迴井中並無井水,可這是她的夢,只要她想,井水立時汩汩而出,漫湧上來,漫成一面剔透的水鏡,清晰地照出了她此時的面容。
留映在她眸底的聖女。
凌立於高天之上、又被投映入水中的妖女。
還有這個死撐著扒摁在井邊,一臉茫然,不知神魂當歸於何處的她自己。
三個她,隨井水晃晃漾漾,越晃越近,她們漸漸重疊,又時而錯開……
「以蒼生之名,謀圖私利!枉殺人命,又貪生怕死,潛遁時空因果,不肯服罪!這就是所謂玉橫之主的品行,就是你所謂悔過的真心嗎,師妹!」
天音轟然灌下!
那聲音無處不在,帶著恐怖的靈流,打散井中一切虛影,響徹在這方空寂的心牢之中,不斷轟炸她的耳膜,又如重石般壓制著她這一抹被痛悔折磨了三百多年的神魂,越催越急,不再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
呼吸,她需要呼吸……璃音額頭沁出冷汗,泛白的指骨死死攥攏,便在此時——
嗒。
一隻破舊泛黃的草蚱蜢,從她袖中輕輕跌了出來。
跌在了井中那一汪剔透的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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