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都看到了,萬雲伸出手,又伸出腿去,嘟著嘴,讓周長城給自己塗涼涼。
小兩口現在有自己的私密話語,塗風油精是塗涼涼,擦雪花膏是塗香香,走路時還要拉手手。
等所有蚊子咬的痒痒包都塗了,周長城才舀了一勺水洗手,坐到萬雲面前,張開手,那張深邃的臉上帶著期盼和輕微忐忑,等著她投懷送抱。
萬雲哼了一聲,摳了摳蓆子,最後還是往那個熟悉的懷裡鑽過去,過了會兒,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抱住,一個悶悶的聲音在自己頭上響起:「小雲,我們不吵架好不好?」
萬雲哼哼唧唧的,往他懷裡又縮了一點,摟住他的腰:「是你先惹我的!」
「是我笨,小雲,你別生氣。」肯和自己說話就好,周長城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單薄的背,又親了親她的發頂。
剛剛沖了個冷水澡,周長城冷靜下來,罕見又帶點吃力地剖析了一下自己,萬雲說自己沒顧慮她的感受,或許她是對的。
不是周長城當時不願意站在萬雲的角度去說話,而是他沒有去反抗李紅蓮的能力,不是不想,是真的沒有能力。這些年來,他寄住在師父師娘家,已經習慣了對兩老的話言聽計從,而且大部分時間以來,師娘的所有出發點確實是為了他好,所以只要不是捅破天的大事,周長城很少會和師娘爭辯。
當然,這麼多年,也沒什麼事值得去捅破天,因此就一直都沒有爭辯過。
這些話,周長城和萬雲說得斷斷續續的,但是大概意思是表達出來了。
他的潛意識沒有辦法去反抗一個在尊嚴上長期占據上風的長輩,尤其是這個長輩對他有恩情,周長城處於下風,會把李紅蓮說的所有好聽不好聽的話都合理化,然後接受它,適應它,消化它,久而久之,在這個人面前,周長城就沒有獨立表達的能力了,或者,他以為自己喪失了發表自己看法的權利。
這種反思,在十五歲到十八歲是沒有的,只有過了十八歲,周長城自己拿到了完全屬於自己的工資之後,有了一丁點兒選擇權,這才驚悟到,自己其實是可以有餘地去選擇聽或不聽的。
只是反思是不夠的,還需要去改變,讓周長城剛剛覺得慌亂的是,聽師娘的話,已成了慣性,甚至成家結婚後,這個慣性還在,他甚至不知道這個慣性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萬雲一下子就聯想到了自己,她也沒有辦法立即對萬雪反唇相譏,頓時就理解了周長城在為難。
兩口子竟是一對小可憐!
「小雲,我是不是有點懦弱?」周長城問得有些緩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出來的。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是懦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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