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滿屋的歡喜不同,柴榮冷峻著臉,一身玄色緞袍上滿繡螭龍,卷著屋外犀冽的寒風撞進來,瞬時便將屋內的暖意驅散。長孫妃見情形不對,原本溫煦笑意尷尬地凝在了唇邊:「怎麼也沒聽見通傳,皇上就到了。天一冷,這些人便不知去哪兒躲懶了,淨惹人生氣。」
柴榮瞥了她一眼,語意也寒似冰霜:「長孫家這些年膽大忤逆慣了,如今倒在這細枝末節上計較起來,真是可笑。」
長孫妃聞言大駭,連忙帶著眾宮人磕拜在地,急道:「若是景福宮人衝撞了陛下,那是臣妾平時管教失當,要殺要罰,也任憑陛下處置,只是這平白的忤逆大罪,臣妾著實擔當不起。」
柴榮冷冷一笑,眼中儘是沉重的冷漠和疏遠,「你自個兒瞧吧。若非存了這個心思,為何朕要分封你父親為魏國公,他竟敢逆旨不進京受封?好個定難都督,他眼裡還視朕為君嗎?」說罷,將一冊奏章狠狠擲下,帶起的風塵吹得長孫妃滿頭環佩亂響。她撿起奏章,迅速翻看,不由得也大驚失色。奏章很長,父親的字跡是她從小便熟悉的,謝恩的話略過不提,只在篇末推說自己年邁體衰,又深受風濕之痛多年,春日開封潮濕多雨,比不得隴西乾燥養病。再者契丹在北方虎視眈眈,若是自己此時離開,便給外敵留了可趁之機。雖深感皇恩浩蕩,卻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如此種種,遣詞委婉,然而拖延入京的意思卻很決絕。
往輕了說,這是謙遜辭封的意思,往重了講,即便說是跋扈抗旨也未嘗不可。
長孫妃驚起了一身冷汗,斟酌片刻,便忙回道:「父親大人糊塗,受封公爵,是長孫家滿門幾百人的榮耀,是全族福祉所依,豈能因個人的不適、不便擅意推辭呢?父親大人年事漸長,多年來又被隴西戰事所擾,心力交瘁,難免對世事有些心灰意懶。一時糊塗,竟做了如此渾沌之事,臣妾立即修書一封,力陳要害,還請陛下看在臣妾懷著龍胎的份上,再給父親一次改過的機會吧。」
柴榮聽言,神色緩和了一些。見著長孫妃伏在地上,似乎亦有些不忍,便伸手將她攙起,溫言道:「定難都督追隨先帝多年,戰功赫赫,是國家肱骨之臣。先帝與朕雖無血緣之親,但朕視前朝重臣為叔父尊長,一直敬重有加。他……即便不能如輔佐先帝一般輔佐朕,但他仍是朕未出生皇兒的外祖父,難道就為了些無所相關的瑣事,徒生了間隙,連至親骨肉都不願相見了嗎?」
先帝郭威的三個兒子都在乾佑三年汴梁事變中被殺,此後再無子嗣可承大統。無奈之下,便將皇后柴氏的侄子柴榮收為養子,冊立為皇太子。這個非血統傳承自然讓前朝老臣們多有非議,也是柴榮最為忌諱之事。長孫妃自然明白這便是「無所相關的瑣事」所指,便愈加惶恐,急忙道:「父親只是一時昏滯,並非不知感念君恩。臣妾請陛下許用『六百里』驛遞,臣妾的書信一到,父親必然明白,來回只需七八日功夫。」
柴榮盯在長孫妃花了妝的面容上,眸光漆黑如夜色,「家事是家事,國事是國事。『六百里』只傳遞事關重大的軍情戰報,為這一點兒家事就用六百里,太鄭重其事了反倒叫外人看了笑話。」他說這話時,臉上欣慰的笑意,澹澹似遠山含煙,「也不急在這一時,你如今有孕在身,靜心養胎,為朕生個白白胖胖的皇子,比什麼都重要。朕還年輕,有時間等,也有時間守著你們娘倆。」
談話到此,已由之前的疾言厲色便成了溫情脈脈,照常例便該是長孫妃叩拜謝恩的時刻,今日偏偏惹得長孫妃漣漣淚下,口中含糊哽咽地「嗯」了一聲,便再也說不出話。兩人之間便出現了尷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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