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希望!」
傅炎熙同樣提高了聲量,扯著嗓子嘶吼:「媽媽希望你能偶爾回來看看她,你做到了嗎?她洗去永久標記的痛苦,不比你躺在這裡少!爺爺奶奶很支持你的事業,從來不開口求你回家,他們去世前卻把我當成了你,緊緊握著我的手和我說『你回來了就好』,而你又真的回家了嗎?你知道他們有多希望最後再看你一眼嗎?」
「……難道我們都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嗎?」
「你什麼做不到……又憑什麼讓我去做你所希望的事?!」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我別出生在傅家,你要做偉大的帝國上將、要一個不是懦夫的兒子,那你就別和媽媽結婚,別生下也會害怕、也會難過的我啊!」
將心中的憤懣和苦楚一股腦宣洩出來後,傅炎熙看不清、也不想再去看傅迎煊是什麼表情,就轉身衝出了病房。
他埋頭在走廊里狂奔,趔趄著跑到軍醫研總院花園的一處無人角落時才緩緩停下,坐在長椅上抹眼睛。
「哥哥,你是在哭嗎?」
傅炎熙以為這裡只有自己,沒有別人了,誰知眼淚剛擦到一半,他突然聽見有個小孩在喊自己「哥哥」。
傅炎熙抬起頭左右四周瞧了瞧,然後在一叢月見草背後發現了那個問自己是不是在哭的小孩。
他從月見草花叢間探出半個腦袋,銀髮雪膚,白得有些晃眼,幾乎要融進光中,只有鼻樑架著的那副黑墨鏡是身上唯一一抹濃重鮮明的色彩。
而他沒聽見自己的回答,也不繼續追問,像個瞎子般笨拙地摸了摸臉上的墨鏡,請求幫忙:「哥哥,你可以幫我看看這些月見草開花了沒有嗎?我的眼睛剛做完手術。」
……他是看不見嗎?難怪戴著一副這麼厚的墨鏡。傅炎熙心道。
這樣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的小忙,傅炎熙自然不會拒絕,他想著反正這小孩什麼都看不見,便乾脆連眼淚也不擦了,頂著滿臉的狼狽瓮聲說:「有花苞了,但是還沒開花,應該要等到傍晚。」
月見草一般從傍晚開始盛開,所以它又被叫做待霄花。
「謝謝。」銀髮小孩向他道謝,「做手術的時候很痛苦,我哭了很久,每天都想著等我能看見了,就一定要來看看這些花。哥哥你也是因為做了手術覺得痛才哭的嗎?」
「……不是,我沒做手術。」
傅炎熙一邊回答銀髮小孩的話,一邊垂首看了眼自己的手——這雙手並不美觀,粗糙又乾燥,掌心嵌著厚重的繭,那是經年累月訓練的痕跡,也是保護掌肉不再被磨傷的盔甲,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在給自己擦眼淚的時候,傅炎熙卻覺得手掌心無比的疼。
他神情怔怔地將原因告訴銀髮小孩:「我是因為和爸爸……吵了一架。」
「那哥哥你可以在這裡多坐一會兒,等這些月見草開花。」銀髮小孩聽完就安慰他道,「它們很漂亮,或許你看一看,心情也會跟著變好。」
大概人在脆弱時,就是極其容易被一句關心的話撬開心房,尤其這句關心的話,還是出自一個萍水相逢的年幼小孩之口,而他的爸爸卻從來都不會說。
以前傅炎熙像想傅迎煊一樣成為帝國的將軍、民眾的英雄。
而現在,傅炎熙卻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傅迎煊。
他不明白,傅迎煊以前就是這個樣子嗎?
那為什麼在爺爺奶奶口中,他曾是令他們驕傲的兒子?為什麼在媽媽口中,他也曾是令她為之自豪的丈夫?是流逝的歲月改變了傅迎煊?還是邊境戰場的殘酷改變了傅迎煊嗎?
如果原因是後者,那麼他去了那個殘酷的邊境戰場,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呢?倘若不去,他又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尚未長大成年的少年始終思索不出答案,心理狀態、體能訓練成績卻在這些迷茫的思緒中一天天變差、一日日下滑。
「我曾經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軍人,為人民和帝國而戰。可是現在……我發現我好像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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