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柱所有的氣勢剎那間消失,他的嘴唇囁嚅許久,終於低聲道:「抱歉,我……」
程祈年看他的眼神,便已經知道高大柱看到了什麼,他側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肩頭,卻也沒有什麼厭惡懊惱之色,只是搖了搖頭,苦笑道:「沒關系的,不怪你。」
高大柱猛地頓住,他死死地盯著程祈年,神色從不可置信慢慢變得恍惚了起來,他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艱難地向前爬了幾步,好似程祈年最簡單的這幾個字成了溺水之人最後的救命稻草。
那雙死寂枯敗的眼中,竟然重新有了光亮。
「大人……」他甚至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程祈年,只是這樣匍匐著向他爬來,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身後拖出了長長的痕跡:「大人,草民高大柱,乃宣威將軍何呈宣麾下左軍武卒,可半日奔襲百里之地,承蒙將軍看重,封我為什長。」
他每說一句話,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仿佛這些詞句都要從他的靈魂上撕扯下來。
「我帶手下五十餘人,隨左軍奔襲作戰,北滿雖悍勇,我等為保家衛國,想到身後便是瀾庭江,便是我的父老鄉親,即便隨時會死在戰場上,我等亦無懼色。」高大柱一字一句道:「何大將軍曾唱過一首曲子,戰北滿,死瀾庭,野死不葬烏可食。」
他斷斷續續地用著有些破碎的語調唱著:「為我謂烏:且為客嚎!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所有人都靜靜聽著,就連凝辛夷的目光都從菩提樹的方向轉了回來,落在了高大柱的身上。那樣五音不全的調子落在耳中,無端蒼涼,好似眨眼再睜,便已經是夜空之下,軍帳之中。
「我聽不懂,只覺得心中難過,軍中老兵告訴我,這是何將軍在感嘆我們這些小卒們最終的下場都是戰死野外,無人斂屍,烏鴉啄食,真是可悲,可悲啊。」高大柱啞聲道:「那時我尚且覺得,何大將軍真是個好將軍啊,若是有這樣體恤我們這種無名小卒的將軍在,有朝一日,我們定能奪回家園,將北滿驅至邊境。」
「可後來、可後來——」高大柱靠近了那道燃著火的劍痕,離火的火色讓滿身都是挑生蠱蟲的他感到了本能的不適,下意識向後躲了躲,才繼續道:「後來,我才知道,根本就不是我想的那樣。我們的一場場戰敗,我身邊的人一次次的倒下,那遍野的屍體,全部都不是因為我們打仗不勇猛,不是因為我們貪生怕死,而是因為——」
他張大嘴,目眥欲裂,一隻手顫顫巍巍向著懷裡掏去,想要說出最後一句話。
然而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天穹之上冷冷注視這一方妖瘴的挑生蠱妖輕輕轉頭,原本將手輕柔地放在他身上的村民們的眼神中褪去了所有溫度,那些附身的人面齊齊張大嘴,發出了仿若能刺透耳膜的尖銳鳴叫!
謝晏兮反應極快,離火剎那間在高大柱的周身燃起,將那些意欲逼近他的村民們活生生逼開一步,然而那樣的尖叫聲卻也讓高大柱剎那間七竅流血,雙目泛紅!
程祈年從輪椅上翻落下來,碾過離火,不顧自己被點燃的衣擺,一把將高大柱提了起來:「高大柱!你醒醒!是因為什麼!你說完!」
「無論是什麼,我答應你,我都會為你討回一個公道,為你和你的戰友們討回一個公道!」程祈年大聲道:「高大柱!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高大柱雙目流血,已經幾乎沒了焦距,那一聲爆裂般的銳鳴已經斷絕了他的幾乎所有生機,但他聞言,還是努力轉了轉眼珠子,衝著程祈年露出了一個很輕很輕的笑。
「因為何呈宣……私通北滿,棄城……而逃……宣威北軍……全軍覆沒……」
高大柱氣若遊絲地說出這句話來,懷中的一個薄薄的包裹被他拽出一半,他便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離火繚繞,斑駁了空氣和視線,這一刻,他看不到火牆之後,被挑生蠱蟲控制後徹底失去了理智的村民們,也看不到自己滿身的人面猙獰可怖的模樣。
他的目光望著火光,任憑跳躍的火倒映在無神的眼底,也像是在透過朦朧模糊的火焰,看向無盡的遠方和過去,然後慢慢有了一抹解脫的笑。
那裡是風沙之中,生活貧苦簡單,卻幸福安康的雙楠村,村裡有他的阿爹阿娘,阿妹阿弟,和他心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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