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又下了雨,來路泥濘,只怕更難走了。
謝氏幾乎歷代都出大儒,是文風極為鼎盛的家族,甚至還留有魏晉遺風,喜好清談與佛事。謝祁十歲上下便跟著謝家幾個學痴叔父外出,去遊歷天下風光;去學天下的學問;去悟世上的道理。因此他年紀不大,卻見過不少人世間的疾苦,既沒有那些士族子弟高高在上、不辨五穀的毛病。也更比別旁人能體諒那種為一餐一飯而奔波的辛勞。
雖說因他自小霉運纏身,極容易將好好的旅途變成亡命天涯的生死歷險,每一回出遠門都為謝家幾個叔父平添了許多意料不到的考驗與坎坷。但謝祁身上也有母親郗氏的豁達樂觀,尋常人家的母親若是知曉小兒屢經艱險,只怕早已拘著不許出門了。
唯獨母親郗氏坐在燭火下縫製衣物,低頭笑道:“九哥兒別怕,你雖然回回都逢凶,但不也回回都化吉了?這些奇險旁人一輩子也不會有,獨獨你有呢。何況,人生哪有十全人吶?憾事八-九才是尋常。人生在世,自然人人都期望事事順意,但若是不如意,難不成便不活了麼?千萬不要因此而頹唐,阿娘始終相信,福禍相依。你只要但行好事、問心無愧,總有一日也會交上好運,順順遂遂的。”
謝祁想到此,也不免一笑。
是啊,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不論結果,只求無愧便是了。
於是他出聲將玩得一身雨水的硯書叫來,細細囑咐:“你去尋管車馬的周大,不必理會三嬸母人手不足的話,只管讓他們將我的車勻出一輛來,再命周大算著時辰駕車去接沈娘子。咱們家雖花費銀錢請她來烤制素點,卻也不要叫人家挑著重擔還一路冒雨而來。為祖父辦法事本是祈願積福之事,只願人人都能沾了這緣法而平安才是,怎好為此反倒讓旁人添了煩難。”
硯書點頭稱喏,取了傘撒腿就跑。
跑到一半又想起了什麼,轉到自個住的廊房裡,取了自個的蓑衣,又與同住的秋毫借了大一些的蓑衣來,一併拿著交給了在馬廄給馬兒梳毛的周大,還細細囑咐了好一番。
謝祁則迴轉屋內與自個下了會兒棋,不一會兒,硯書又回來了,他將傘放在門邊,手裡還捏著把從周大那兒順來的炒豆子吃著:“九哥兒,都安頓好了。”
他點點頭,便也沒再放心上。
之後父親遣人來,說讓他到前廳見客,謝祁便無奈地起身去了。
父親什麼都好,唯獨有些愛慕虛榮。
硯書又去取了大傘來,出門時還嘀咕道:“定是那些人客套誇獎,又把郎君哄得找不著北了。”
謝祁淡淡瞥他一眼,硯書便嘿笑著舉手在自己嘴上一捏,閉上了。
但也只是閉上了一小會兒,剛走進雨里沒兩步,雨聲擊打在傘面上噼啪作響,硯書又忍不住與謝祁說聽來的笑話:“九哥兒,聽聞前些時候,咱們還未從陳州歸來,又有客提出要見郎君膝下‘麒麟兒’,郎君無法,只好將三哥兒叫了來。誰知三哥兒前一夜在青樓妓館喝了一夜酒,被僕從急哄哄拽起來,歪歪斜斜剛到客人面前,正要開口見禮,一張嘴便淋淋漓漓嘔了人家一身……”
謝祁動了動唇,聯想到那場景,似乎都能浮現出父親那鬍子炸起、驚惶無比的臉來。
“郎君……郎君都嚇得跳到桌案上去了!”硯書止不住想笑。那日謝父為了見客特意穿了件剛裁好的雲紗圓領大袖衫,那衣裳上翩然的雲鶴是請了兩個繡娘繡了大半個月才得的,他見兒子忽然嘔了一地,頭一個反應竟然不是去解救來客,竟是護著衣裳,下意識便躥上了桌。
謝祁哭笑不得地搖頭:“怨不得回來時,便聽說阿兄被關在院裡不許出去呢,原是為了這個受罰。”
“這哪裡困得住三哥兒,隔日便翻牆出去了。”硯書聳聳肩,想起那天的餅,懷念得又吃了一大口炒豆子,“不然怎會湊巧買了沈娘子的餅送來?”
“一會兒進了外院,可不許再吃了,別叫隔房的瞧見了,回頭又去與母親告狀訓斥你。”兩人說著說著便要邁過內苑二門了,謝祁不由囑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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