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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坦白相告,周世景一時語塞,卻不知道,屏風那頭,陳涵亦是強打著精神同他說話,實在沒有拐彎抹角的力氣了。

「弘哥哥,我服了藥,就要不行了。」說話時,陳涵的上唇微癢,伸手去摸,是鼻血在流,他道:「哥哥,你自幼便與其他人不同,將來是能成大事的,現在看來果然如此。看在兒時的情份上,你能救救我的孩子嗎?」

周世景怔了怔,起身繞開屏風,果然見帝君軟坐在玉石鳳榻上,臉上沒了血色。他忙去握住陳涵的手:「究竟怎麼回事?」

陳涵靠在周世景肩頭,望著不遠處搖籃里熟睡的嬰孩:「孩子是姜杳的,我知道不該生她,但姜杳戰死,我於心不忍…」

姜杳是前任禁軍統領。

周世景饒是持重,亦被這話驚到了,沒奈何地皺眉:「真是天大的膽。」

「我只是想在她出征前再見見她,只當是告別了,沒曾想就有了這孩子。」

周世景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陛下知道嗎?」

帝君苦笑著搖頭:「他根本不在乎…他眼裡只有權和名,其它的,他根本不會在乎…我原本還以為他至少對小楊大人不一樣…...後來才發現,他根本沒有心,那個人,他根本就沒有心。」

周世景清楚陳涵前一句中未竟的意味。他亦早就看出來,陛下確實將思煥當作棋子。但也只有他察覺到,或許陛下並非真正的無情,否則他不會讓陸公公親去刑部觀刑。

周世景看過思煥的傷,才曉得陸公公觀刑,這表面上是例行公事,實際上若不是有公公在,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更是有恃無恐、不知收斂,思煥恐怕當場就死在刑部了。

不過他只是沉默著,聽陳涵繼續說:「我一個將死之人,怕它什麼,有一說一,非要帶到土裡不成?太帝君一心偏向岷王,實在偏心得厲害,自陛下登基後,他就總想著攬權,也不愧是親父女,兩個人一個賽一個的狠,大概曾發生過什麼,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陛下在太帝君那裡,說是一起用膳,卻總只是坐一坐,從不見他動筷子。太帝君送去的吃食,陛下也從來不敢碰。這宮裡面,可是熱鬧了。」

周世景若有所思的頷首,這些事,他倒是知道一些。

陳涵說到這裡,扯了扯嘴角繼續說:「弘哥哥,你是陛下欽點的內史,在你面前,太帝君行事多少也要顧忌一些。昨夜若不是叫你來,太帝君便沒了忌憚,大概孩子也不可能出生了。如今孩子出生了,還是個女孩,咳咳咳…」

周世景替他順了順背:「慢慢說。」

帝君搖頭:「再不說,就來不及了。陛下知道我有了孕,並不見氣,我原以為他是怕被天下人取笑,才不發作。後來才明白,他真是好算計,總是縱容我妹妹在軍中的行止,我妹妹年紀輕,哪裡懂這些,有了陛下的縱容,就越發的淘氣了…他早就想好了,等我把孩子生下來,若是女孩,不日便以言官檄文為由,從重處置我妹妹,目的便是收回陳家半數的兵權。他知道以我母親的性子,若是在從前,定不會好說話。但我誕下了長皇女,陛下便會在收兵權的同時,將立儲的事提上日程。如此一來,我母親反覺得受了大恩,為了長遠利益,自會親奉兵權,再也沒了二心。若是男孩,倒簡單了,他繼續縱著我妹妹就是,就等著她一錯到底、釀成大錯再無挽回的餘地,那時候不止是兵權,陳家的運數也走到盡頭了。」

帝君說著話,周身發顫,抬眼望著周世景:「弘哥哥…你如今也是做父親的人,也知道這當中的艱難罷。」

此言一出,倒使周世景無端端憶起當初郎中一個勁向他說「恭喜」的時候,驚愕之餘,更多的是喜悅與感動——即便永遠不會和那個人在一起,也不能相見,卻何其幸運有了和她共同的孩子。

那一刻周世景才體會到,自己並非不曾孤獨。

「只有你能幫我了,弘哥哥。」

周世景一嘆:「事到如今,我如何幫得了你?」

「若真如我方才所推斷,陛下在收了我陳家半數兵權之後,那孩子就漸漸失去了利用價值,就算陛下不殺她,太帝君也不會留著她…」一言未竟,陳涵忽然吐了口血,一時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最後他用盡力氣,從枕邊摸出一瓶藥:「等大勢已定,給那孩子服下這藥。」

周世景接過瓶子,上面還帶有血跡。

「這是?」

陳涵闔目,渾身發顫不答話,只是一味地求周世景:「弘哥哥,唯有你能讓我放心。我的孩兒就交給你教導了,求你教她做一個正直勇敢的人,但請不要告訴她,她有一個軟弱自私的父親…」

周世景復問:「這是什麼藥?你不說,我不會幫你。」

陳涵閉了閉眼睛:「她會瞎…」

可也只有這樣,她才能活下去。

周世景有了慍色,當即將藥原樣還回:「你還有什麼話想要和家人說的?」

陳涵搖搖頭。

周世景便就此告了退。

他的反應在陳涵的意料之中,但陳涵沒再強求,因為他相信,周世景能保住他的孩子,也一定會保住他的孩子。

有些人看起來淡漠,卻最是溫和周全,周世景就是這樣的人。

半個月後,帝君薨世,諡號孝懿。多年之後,後世所攥的《大犁孝懿帝君傳》稱其為病逝,也有野史指出他是被毒殺。究其確切原因,卻是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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