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用歲月堆出來的親切。
她總疑惑蔣鋮為什麼不願放手,其實答案明晃晃的就在那裡。他不僅是割捨不下她這個人,也是割捨不下這麼多年。
如果她願意。
她可以重新牽他的手,他們隨時回到十六七歲,聊某場籃球賽他最帥氣的進球,聊她發現的校門口巷角新發掘的烤包子小鋪,聊他們在國外如何依偎在一起,捱過暖氣斷掉的冬日長夜。
蔣鋮當真朝她伸來一隻手,嶙峋的指節盡頭,指腹稍泛著點皺。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要努力融在風裡,難以拒絕地吹向她。
「明天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可以嗎?」
暮色熹微,她微微揚起的側臉化成一道剪影,線條凌落倔強。
鄭瀾慢慢伸出手,環扣住他的手腕,托著他的手肘往上抬。直到寬大的掌心覆蓋上他自己的眼睛。
「是不是好簡單。」
「對你來說,捂住眼睛真的好簡單。」
「可我怎麼覺得那麼難。」
蔣鋮的呼吸開始不連續地打顫,眼睫潮潤得浸濕了手掌。他舌尖抵住齒關,好一陣才能說出話來。
「瀾瀾,我們再試試……」
她打斷他,聲音溫和地替他回憶:「康頓酒店。你就在門外,是不是?」
蔣鋮的身體忽然僵了,像是被猛地摁進海里,肺部的空氣不斷被擠出來,下一秒就要窒息。
而那隻溫柔堅決地將他按進去的手,和此刻把著他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漸漸重合。
他忽然反應過來,開始本能地扒開她的手,掙扎著要往岸上爬。
鄭瀾死死地替他按住。
她繼續問:「聽到什麼了?聽到我的聲音了嗎?」
他嘴唇迅速乾裂發白,顫抖著摩擦,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她胸腔中有口古鐘在震動,強忍著崩潰,竭力平靜地繼續。
「邵昱年他壓著我在門板上,我們在那裡接吻,廝磨。那天真的好熱,你在外面一定更熱。」
該撕碎的體面,她隔著那道門板親手撕碎了。
「最後我們還做了——」
「你別說了!」
蔣鋮拼盡全力大喊了一聲,將她推開,兩眼猩紅,整張臉浮腫起來。
他那麼努力克服,努力忘掉,她卻逼著他記起。
「你可以打我罵我,跟我賭氣,鬧分手,你想怎麼報復都可以,」他痛苦地捂著臉坐下,「可為什麼要這樣?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這麼狠地毀掉我們的關係?」
鄭瀾定定地看他,眸色黯淡清倔,「因為不想回去。」
她環視四周。
他們當年曾在這條漫長的跑道上無數次遇見彼此。
他跑完體測,氣喘吁吁地擦汗,一抬頭就看見她站在樹蔭
下,恬淡地朝著他笑。
一草一木都還是當年的模樣,只是蟬鳴式微,被球場上慷慨激昂的叫好聲壓得幾不可聞。
「蔣鋮,夏天要結束了,我們也不該回去。」
打他心猿意馬的那一刻起,回去舊時光的任意門就再也打不開了。
鄭瀾將甘蔗汁晃了晃,還剩個底,裡面是沒融完的白砂糖,過分的甜口讓她舌苔黏膩。
她把杯子丟掉,又拿出自己的水杯,啜飲著茉莉花茶漱口。
她騙了蔣鋮。
她的夏天並沒有結束,只是和蔣鋮結束了。
而她正在奔赴另一個夏天。海濱的漫長夏日,才初見端倪。
從校門才出來,秦桃恰好打來電話:「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我真的快忙瘋了。」
聽見撒手掌柜這麼說,鄭瀾頓覺出了口氣,不由得幸災樂禍:「急什麼,少則三天多則半月,你慢慢干唄。」
秦桃被唬住,拉長腔「啊」了一聲,哀聲載道:「你們兩個倒是私奔了,都不管我死活的,嚶嚶嚶……」
鄭瀾:「什麼私奔?誰私奔了?」
「弟弟啊,他一早就去找你了。你們還沒見到嗎?」
手機忽然被人輕輕抽走,若有似無的冷茶香從身後蔓延包裹。
鄭瀾訝異轉身,耳尖擦過男人的喉結,蹭出一道綺痕。
邵昱年散漫地闔了下眼,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他對著話筒淡聲:「現在見到了。」
第29章 延長你要是能受得了,我努努力?……
西北大地的黃昏格外短暫,往往眨個眼就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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