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燕寧先回來,手裡握紫竹洞簫。
老闆娘假借替她理頭髮,將她拖到面前輕聲安撫:「左右這些人也就來我們這兒新鮮一回,忍一忍過去得了。等會奏完了曲子,你就坐春曇公子身邊。」
燕寧雙眼一亮,臉上總算有了幾分真心的笑模樣。
木已成舟,春曇定了定神,邁上樓梯,經過洛予念身前時,忽被伸出的胳膊攔了一攔:「若是不願,無需勉強。」
洛予念其人,一看便知是天之驕子,長在高山仙門,心裡善惡對錯是要遠重於人情世故的。
春曇笑了笑,雙眼掃過戰戰兢兢卻依舊要強顏歡笑的姑娘們,又看回他。
洛予念一怔,緩緩垂下手臂,回到原先的位置,低頭盯著面前的空酒盞若有所思。
弦歌換了身衣裳,抱著琴回到高台上來。
晴藍薄紗褙子,裡頭淺草色主腰束進湖綠織銀羅裙,邁起步子來一片波光粼粼,活像青山綠水化成的精怪。
她將一把豎箜篌放到春曇懷裡,彎月形的鳳頭琴頸靠在他肩上,琴弦保養得仔細,蠶絲潔淨光澤。
弦歌手腕上的銀鈴一響,便是樂曲起始的信號,伴隨著輕柔蹁躚的舞步,清澈的琴聲開始流淌。
談笑聲漸弱,看客們紛紛抬起頭,也不知是被流水般柔和音色所吸引,又或是覺得賞心悅目。
春曇今日穿的是廣袖圓領袍,奏琴時,柔軟的袖口順著清瘦的小臂滑落,堆棧在肘間,洛予念定睛一看,他手背上橫著一條新傷口,足有一寸長,滲出的一絲血流繞著白皙的腕骨向下流,如今已乾涸,像纏了一條紅絲帶。
他似乎不覺得痛,流連在琴弦上的十根手指柔軟靈活,彷佛不是在彈琴,而是在攪動水流,月下的海面,波光粼粼。
寧靜而寬廣的海上,潮水被他一波一波送來,有節奏地拍擊在礁石上。春曇閉著眼睛,身體合著音樂微幅晃動,好似在用心感受波浪里尚未消散的日曬的餘溫,嘴角也淺淺勾著。
洛予念聽得出了神,不禁想起自小長大的滄沄……說不上原因,他下意識覺得,這人彈得,就是聽瀾閣窗欞外的海,漁火搖曳,波濤萬頃。
最後一根弦也平靜下來,悠長的餘韻中,春曇睜開眼,雙眸有些失焦,洛予念不知他方才閉眼彈奏時想起了什麼,這一刻,他無端覺得這人是有幾分失落的。
「好!」封懷昭顯然對琴是沒興趣的,琴聲未了便端了杯酒走到春曇面前,不等他起身,直接將杯沿壓到他唇上。
春曇僵了僵,而後順從地張開口,緩緩仰起頭,喝下盞中的烈酒,可垂在一側的手卻緊緊攥成拳,攥得指節發白,手背的破口因皮膚緊繃而再度滲出血來。
洛予念看的心裡一陣窩火,本能往一旁的劍摸過去,再抬頭視線卻忽然被擋住。
是燕寧。
小姑娘端起了斟滿的酒杯,恭恭敬敬遞給他。
洛予念從她那雙泛紅的眼睛裡,只看到「委曲求全」四個字。
是啊,他不過店裡一個過客,今日揮一劍,行俠仗義給自己一個安心痛快多簡單,但這是她的生計。
於是他只能喝下這杯酒,抿掉恩仇。
寒江雪並不像她們說的綿甜易飲,反而辛辣刺激得厲害,且烈酒後勁十足。
兩杯下肚,前後一盞茶,便足矣讓洛予念昏沉起來。
桌上的餐食都已撤下,弦歌舞累了,換抱著箜篌彈唱,沈佑捧著臉聽得如痴如醉,封懷昭還在與人對飲,那個叫秋兒的姑娘酒量了得,面無半分醉意,哄得封懷昭一碇銀子接一碇銀子地往外掏。
燕寧去了別桌湊人頭玩六博,正起勁,還有人在行酒令,興起時,唱出荒腔走板的調子,聽得人腦袋嗡嗡作響。
獨來獨往慣了,這一切,他都融不進。
洛予念敲了敲眉心,搖搖晃晃起身,一個人下樓,想去外頭吹風醒醒神,免得真要宿在這風月之地。
月照樓有前後兩處院子,後院大些,假山亭台,流水松柏,此刻正有人在月下給姑娘舞劍,洛予念喜靜,趁那些人看到他之前便轉身。
與後院比,前院果然安靜,只一個人站在紛紛揚揚的雪中,望著濃到化不開的夜幕與時隱時現的月亮發呆。
洛予念靠坐在檐下圍欄上,看著他略顯惆悵的背影,腦子轉不動,遣了許久詞,還是只能幹巴巴說出那一句:「其實,方才你不必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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