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曇沒有靠近他,只將來回於藥櫃前的腳步儘可能放輕。
好在先前洛予念留下幫忙制香那幾日,已將絕大部分常用香料研磨成粉,可以隨取隨用。
稱量香藥,混合香泥,端入院中,以擀麵杖反覆碾壓捶打,製成香丸香線,送入柴房陰乾,眨眼一個多時辰就過去了。
雲厚,雨依舊未下,夜是漆黑的,春曇不知為何,總覺得心慌。
他提燈回到茶室,掛在檐下,洛予念依舊是那個姿勢跪坐在蒲團上,他幾乎是在逐字逐句閱讀洛熙川留下的筆跡,間或抬頭看一眼輿圖,越看眉頭鎖得越緊。
春曇便彎下腰,拿指腹去抹,卻抹不平。
那人握住他的手指,拿到眼前看了一看,輕道:「該換藥了。」洛予念苦笑,「怎麼總記不得,不疼嗎。」說罷,他起身去書桌旁的斗柜上取藥,手肘甚至碰到了掛在一旁的挎包,卻依舊目不斜視,抓起紗布與藥罐便轉過身,回到蒲團上來。
春曇看著他與自己最大的秘密擦身而過,心中竟沒有一絲緊張,只是倦懶地攤著手等他,垂著眼皮,看他默不作聲替自己拆開舊紗布,清掉掌中已經乾涸的,混著淡淡血色的藥膏,又換上新的。
「方師姐的藥果然厲害。已經癒合了。」洛予念的神色也有些疲憊,「很晚了,去睡吧。」他輕輕推一推他。
春曇卻逆著他的力,硬向前探身,湊近去看他的眼睛:「你們方才吵架了?」
洛予念眼神一僵,頃刻間又鬆動軟化,顯出無奈與疲憊,一口氣嘆在他鼻尖上,與他一般,不發聲音地說話:「我不知,該怎麼叫他相信我。」
春曇有些驚異於他的堅定:「你就這麼相信洛熙川嗎?沈佑說的也不無道理,你信自己的師兄罷了,對那個……女……」
「蠱星?」洛予念的左手又不自覺撫上右手。
「嗯,那個蠱星,你連她都相信麼?」
洛予念沉吟了片刻,驀地做了個春曇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緩緩摘下了,那隻彷佛生在他右手上的白綢手套。
春曇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手背。
腦子嗡的一聲,空白了一瞬,他抓起那隻手,捧在眼前用力抹了幾把,生怕是自己看錯,可眼前的的確確是刺青,用力搓到皮膚泛紅都擦不掉,一串六顆,白花苞幾近成熟,尖上一抹朱紅,彷佛下一刻就要開放。
中原素有「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之說,刺青乃是大逆不道之舉,可南夷人不同,他們以刺青為美,以刺青為識,分辨敵我,甚至祈願祝福。
每個部族都有自己喜愛的顏色與圖騰,而其中有一個已經消失的部族,名曰百霓,盛產一種叫蘇方的野花,它不單是消腫止痛,活血化瘀的良藥,還能從花枝中萃煮出赤色染料,所以百霓人素愛紅,不惜將這熱烈如火的顏色刺在皮膚上。
「她救過我。」洛予念不知不覺笑了,「雖然,那時太小,我記不清她的容貌,但,我記得她愛笑,愛唱歌。她手腕,腳腕,還有這裡。」他手指滑過春曇耳後,「都開了紅色的花,她說,是小時候他的阿媽親手替他刺的,那是他們祖祖輩輩的習俗,希望孩子像開在山間的野花,無懼風雨,無拘無束,放肆長大。」
第43章 終將再會
春曇的耳後連著側頸一麻,被他若有似無的觸碰劃出一道深深的顫慄。
「你……」他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說,你見過她,見過那個蠱星?」
「嗯。」洛予念捏起茶杯,呷了一口早已變涼的茶,「在我的家鄉,一個叫素陽的地方。」
*
洛予念出生那一日,父親死於非命。
臨近年關,取貨的歸途中,家中商船遇上水匪,滿滿一船綢緞不翼而飛不說,屍身收回來,都已經泡得慘不忍睹。
於是乎,他被叔父那房請來的方士算出個「命旺財弱,衝剋六親」的孤命來。
「母親,這孩子才出生便剋死大哥,萬兩金的貨說沒就沒。」叔父跪在祖母面前,聲淚俱下,「若真留在家裡養大,那咱們祖上三代,近百年的基業都要敗光的啊!」
三日後,父親屍骨尚未寒,他和母親便被那一家人掃地出門,而父親名下的鋪子,盡數歸於二位叔父所有。
命硬克親的傳言一經散播,外祖母家的舅舅們不肯收留他們母子,也不許他從母姓,而他已嫁做人婦的親姐也做不了夫家的主,只得私下裡偷偷當賣自己陪嫁的首飾,為他們安排了一處簡陋屋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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