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寂靜的街道間驟然響起一聲悽厲的婦人聲。
一名女子猛地從人群里鑽出去,站到站籠前,抬手一揮,碗裡盛著的雞蛋液混著爛菜葉,兜頭朝站籠露出的人頭潑去。
「啪」「啪」兩聲。
站籠太高,女子悲傷憤極的情況下,仍沒能完全潑在那容賊露出的腦袋上,只有幾個菜葉子飛濺而出,打中了他的腦袋。
在旁押送的錦衣衛里,一人下意識握緊劍柄,又被人按下。
那人低語:「不用管,他已經不是攝政王了。都要斬首了,還怕什麼。」
他鬆手,心道一聲是也。卻仍忍不住側頭看向站籠里的人。
容燁的身量很高,就算是兩米高的站籠懸吊著,那張臉上也沒露出猙獰痛苦來,反而仍舊散漫。
他不甚在意的搖搖頭,掛在腦袋上沒掉下來的菜葉子就順著他的力道滑落而下,耷拉在臉邊。
他看上去有幾分嫌棄,目光冷然地瞥了眼那婦人,大概是想殺。但他已然動不了手,便合上眼,眼不見為淨般。
僅僅這麼一副姿態,已經任人宰割的面貌,握劍的錦衣衛卻仍打了個冷顫。
攝政王容燁在位多年,暴戾恣睢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便是這幅模樣,他仍打從心底懼怕。
沒人管那婦人,那婦人尖聲叫喊,仰著頭淚流滿面。然而隔著朦朧水霧,她看著容燁懶懶合上的眼,剩下的哭喊話語像是被人掐住脖子,卡住了。
「你個沒良心的奸人!」她氣急敗壞的重重捶打了一下站籠。
籠子太高,她踮起腳尖也夠不到上面的腦袋,只能這麼捶打著,打得指骨通紅。
她罵:「你害死我兒,害死那麼多的百姓將士,你怎麼還有臉活在這世上!」
容燁沒睜眼,聽著她的話,只是輕嗤一聲,慢聲道:「這般想本王死,那便讓開。」
他懶懶道:「你擋著本王上路的道了。」
「來人。」他習慣性命令著,「帶下去。」
握劍的錦衣衛下意識上前一步,劍出鞘三分,對著婦人道:「夫人請移步。」
這一連串動作做完,他才反應過來什麼,冷汗「唰」地下來了。
「你也是那賊子的人!」婦人瞪大眼,毫不畏懼地推搡著他,朝著周圍大喊:「各位看啊!容賊還有走狗!」
「退下!」
握劍的錦衣衛後方,指揮使方晉按住他的肩,將他往後一帶。
他神色肅穆,目光看著婦人,又緩緩掃過躁動起來的圍觀群眾。
「容賊即將行刑,在下知道各位都恨不得啖他肉,既如此,那便不要攔著。」
「錦衣衛不會攔著諸位拋物,也不會攔著諸位的嘴,只一個要求,便是不要擋路。」
「夫人,若真想為你兒報仇,那便讓開,將這賊人送到斷頭台去!」
方晉聲音洪亮,他高聲道完,街上聽見的人隨著他最後的話音,跟著道了一句:「送到斷頭台!」
整條街齊齊高喊著:「將他送到斷頭台!」
婦人淚眼婆娑地讓開了路,被攔住的站籠繼續前行。
沿路的百姓高聲喊著那一句話,嗓子啞了破了都不在意,目光一道一道從四面八方釘在容燁臉上。
他們扔著手裡能找到的東西,爛菜葉臭雞蛋,一股腦的全往站籠上扔。力氣大的能直接砸在容燁臉上,力氣小的扔在籠子上,刺鼻的臭雞蛋味也能補上傷害。
合著眼的人卻在這麼多的攻擊下沉寂著,沒有絲毫波動。
直到上了斷頭台,站籠打開,他才睜了眼,頗有幾分倦怠的抬手,將臉側濺上的雞蛋液抹掉。
華服褪下,只著一身囚服的他未束髮,披散的墨發上沾著的雞蛋液去不掉,沾著的菜葉掉不下,臉上的灰蹭不掉,滿身狼狽。
容燁輕嘆。
他被人反綁著跪地,行刑的監斬台在人流量最多的市場口,所有人聚在這裡,滿心盼望著他死。
行刑的劊子手拖著刀,有些鏽的刀在地上摩擦著,發出「滋啦」「滋啦」的響兒。
監刑官則捧著明晃晃的聖旨,站在他身前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召曰:罪臣容燁,勾結外賊,害數萬將士慘死邊關,罪不可赦!在位九年,打壓百姓,高收丁稅,使百姓民不聊生,此罪一;累萬人修建大壩,害死數千人,此罪二……」
他一連念了十幾條,念的口乾舌燥,嗓子發啞。到最後結語,他聲調猛然拔高,尖聲道:「今賜罪臣斬首之刑,以安民心。欽此——!」
「斬首!斬首!斬首!」
他話音方落,圍觀人群高舉著手臂揮舞,整齊劃一的高喊。
監刑官退到一旁,劊子手上前,站到容燁的側後方。
他手掌寬大,這些年手下的這把唐刀斬了數十人,早已熟悉這流程。只是看著那張倦怠的臉,卻仍打了一下抖。
斬了那麼多人,這是他第一次有了幾分寒意。
因著容燁在笑。
聽完罪證,百姓對他高喊斬首,所有人等著他人頭落地,可他竟然在笑。
眉鳳眼,他生得一張好皮相。多年高位在身,便是跪著氣勢也壓著所有人,明明滿身狼狽,卻不見絲毫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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