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接了蒙鼓皮的活,這種事往年都是下頭的官員負責,不過今年就成了謝昭野進宮蹭飯的藉口。
江燼梧今日難得穿了太子袞服,闊步進來時,謝昭野已經在自顧自烹茶了,瞧見他回來,眉眼俱笑,「殿下回來了?」
他瞥了眼默書。
謝昭野走上前來, 「殿下別怪小默公公,是我不讓他說的。」說罷又繞著江燼梧走了一圈,「殿下今兒這一身,真真是玉樹臨風,又不知撩動了上京多少貴女的春心。」
江燼梧不樂意看他,「整日沒個正經。」他招招手讓默書替他把冕冠取下,不想某人是真不見外,笑吟吟就上手了,「臣來吧!」
江燼梧從銅鏡里看了他眼,起身準備去內室換衣服,覷他,「孤換衣服你也要來嗎?」
謝昭野有些驚訝,「殿下若是如此盛情相邀,那臣還真拒絕不了!」
江燼梧:……
好,比臉厚,是他輸了。
默書憋著笑侍奉江燼梧換衣服,江燼梧忍了又忍:「這麼好笑?」
默書:「殿下恕罪,奴才是覺得謝大人很有意思。」
江燼梧輕哼,「才幾日,你倒是被他帶壞了。」
換好衣服,他自個兒理了理寬大地袖口才走出去。
「你這會兒怎麼進宮了?」
「臣來向殿下匯報公事啊。」謝昭野說出自己的正當理由,還遞上了早就寫好的摺子,準備得相當充分。
本就不是什麼大事,江燼梧狐疑地看了他眼,結果沒一會就看完了,「就為了這個?」
「嗯!」謝昭野一本正經點點頭,然後又說,「不過來都來了,就順便約殿下煮茶下棋,要是能在殿下這解決一下晚膳,然後晚些再一同賞會兒月就更好了。」他眨了眨眼睛,十分無辜。
謝昭野這廝,有一張能讓人快速放鬆警惕的臉,其實滿打滿算,他也才二十歲呢。
江燼梧卻冷笑一聲,「你這是把東宮當養濟院了不成?是府里吃不起飯了要三天兩頭來東宮蹭?」
謝昭野頗認真,「要是臣真吃不起飯了,殿下會養臣嗎?比如讓臣每天來東宮吃飯?」
江燼梧呵呵:「想得倒挺美。」
他揮揮手讓默書退下,默書自然很懂事地往小廚房去了,畢竟今天謝大人又留在東宮了,得去交代一番。
謝昭野沒能得到長期飯票,頗有些落寞,不過落寞了幾息就滿血復活,開始擺弄棋盤。
江燼梧看似在喝茶,實則一直注意著,見他將裝著黑子的棋簍子挪到了自己這邊,忍不住抬眸看他,不想謝昭野也恰好抬頭。
「殿下還記得一年多前與臣在南疆時擺的那一局棋嗎?至今還未分勝負呢,臣惦念許久。」他道,「不過,這一次,換殿下執黑如何?」
江燼梧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做什麼又提起南疆那回,那回分明他們鬧得很不愉快,那次棋局沒能下到最後分出勝負,也是因為他倆吵完架後直接不歡而散。
……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殿下此時不忍,焉知這些此刻您憐惜的將來拿到了屠刀又會怎樣屠戮魏朝的百姓?」
「挑起戰爭的永遠是貪心不足的掌權者,魏朝是,南溧也是,戰爭之下累起的白骨不過都是在戰亂時被踐踏的普通百姓,謝昭野,你是真的看不到,還是眼裡只有將西寧侯一黨全部除盡這一件事,為此什麼都不在乎?」
江燼梧緩聲說,「褚大人曾與孤說過,戰亂之中,苦的永遠是百姓。」他一字一句,其實是想說服他,或者說,是想代那個錚錚傲骨的褚大人教化眼前的人,「既然都是煉獄,何苦再添新魂?」
謝昭野半垂眼瞼,嘴角一挑,嗤笑,「所以,他死了。不是嗎?」
「謝昭野!」江燼梧變了臉色,素白的面孔繃得發緊。
謝昭野凌然起身,帶著三分質問,「殿下,您又是以什麼立場來說教臣呢?」
他眼尾泛著譏誚,掀眉時,尖銳得幾乎要將人刺穿,生說出來的話也是帶著挖苦的意味,「殿下在道觀躲了十年清淨,吃齋拜神,抄經打坐,一顆慈悲心裝得那麼多東西,臣這等小人作態,當然難入殿下您的眼。」
江燼梧微怔望著他,心說,他自己知道此刻眼中的恨有多露骨嗎?
露骨到,江燼梧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在恨什麼?恨褚大人當年執意要為白家為他奔走?恨大魏朝堂里黨派傾軋逼死了褚氏一族?還是恨自己這個連累得他家破人亡的人?
……
江燼梧再看眼前的青年,不似記憶里尖銳鋒利痛恨一切的模樣,眉眼帶笑,無辜無害,和他冷著臉算計人心時判若兩人。
「殿下?」青年挑挑眉,又喊了他一聲,仿若早已不記得那一年在南疆時的不歡而散。
江燼梧收回視線,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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