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沒想到他還有話說,璃音攥緊了手中長箭,冷冷抬眸:「你很希望我恨你?」
男人卻笑起來:「你該恨的不是我,是命。」
恨她的命?
璃音看著他,沒出聲,隻眼皮微微掀動了一下。
眼前由意志幻化而成的男子眸光忽凜,似要誘著誰的心神一般,用他那清潤藏妖的聲線,繼續徐徐說道:「生而為女,不受生父與世間的期待和寵愛,可當世間臨逢大難,卻又要把你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女推上祭台,要你去熱愛他們,拯救他們。」
他的嗓音不忿起來,似是在替她憤恨:「他們把你一個小姑娘推上祭台,讓你代天下人去受那酷日炙烤、烈火焚身之刑,你肉身遭毀,神魂亦受盡折磨,而他們自己卻只需坐在家中,便可等著得享甘霖。這便是你生為凡人的一生,如此命運,難道不可恨,不該恨?」
他抬掌一揮,濃黑的霧氣呼嘯聚起,再一次,在兩人的腳下,幻化出那個詳和康樂的虞家村來。
是上元之夜,尚未遭到神明屠戮的那個虞家村。
街市上張燈結彩,有情人們相約燈下,猜著燈謎,卻一個個悄悄紅透了臉,孩子們則嬉笑著,提著燈籠,一路橫衝直撞,不知衝撞了多少對紅臉的小鴛鴦,惹來好幾聲嗔怪的叫罵。
腳下一片熱鬧的歡慶,商止卻高立於雲間,與少女一起垂眸看著這份熱鬧,冷冷一笑:「我們拼著一死,守護了這樣的世間,可這世間又是如何回報我們的?」
一揮手,小村散去,熱鬧散去,濃霧又再變幻,化作了九百年前那一個廝殺震天、屍橫遍野的神魔戰場。
天兵神將們英勇斬殺著妖魔,卻轉眼之間,就也被兇狠的妖魔撕碎於利爪之下。
更有無數天兵被陰鬼們圍撲而上,撕作一團模糊的血霧,連一塊屍骨都沒能留下,就永遠地消散在了他們守護的這抹天地之間。
天兵覆滅,龍族覆滅,數不清的神魂在此一役之中英勇地衝殺,然後覆滅。
終於有一天,他們的統帥,月宮中最具神威的那位神君,也迎來了他的覆滅。
不死藥被賜了過來。
他險之又險地留住了一命。
他以為是命運眷顧了他,卻不想,原來是命運和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沒有人能幫他,他曾拼死守護過的這個天地之中,竟沒有一個人能幫他,他們忙著享受他用半條性命換來的和平,忙著呼朋喚友,聚飲作樂,又去享受魔尊雲卿用他那一條命換來的神職清閒。
眾人圍著他唏噓,感嘆,卻沒人在意他落下的殘疾究竟該怎麼治、怎麼辦,而唯一在意、沒有放棄他的那個人,卻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凡間少女拜入她門下之後,也當著他的面,否決掉了那最後一個或許能治癒他的可能。
「玉橫已認小璃音為主,再不可為他人所用,此事已成定局,無可更改了。」她撫摸著他安靜披散在腦後、如緞般的長髮,親他失落跌下的眼睫,安慰輪椅上的他,「別急,我會再為你想別的辦法,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的。」
可是他卻知道,沒有了,沒有了玉橫,再不會有別的辦法了。
那些信心滿滿的承諾,數百年滿心希冀的等待,都像個笑話一樣,在那凡間少女晉入仙籍的那一刻,成了鏡花水月一場空。
他冷聲長笑:「可你飛升成仙之後,你的命運又如何呢,你沒有法力,沒有威望,那些修煉上來的仙不服你,崑崙其他的神巫不要你。就連阿月,我不過說了幾句暗示性的話語,他立刻就篤定是你殺了人。
「沒有人信你,也沒有人還記得你當年拯救萬民的功績,所有人都唾罵你,要你趕緊去死。你終日頹喪、自苦,躲躲藏藏三百餘年,最終還是被斬殺於今世愛人的劍下,丟入輪迴井中,幾乎喪命。這就是你身為崑崙仙巫的一生,如此毫無價值、受盡苦楚的一段命運降臨在你的頭上,難道也不可恨,不該恨嗎?」
男人緩抬起眼,對上璃音眸光沉沉、靜似寒玉的那一張冷麵,溫聲款款:「師妹,命運如此虧待於你,也虧待於我。其實你不該恨我,我亦不該恨你,是我們的運氣不好,是命運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負了我們。」
眸底暗紅掠過,他額上一對龍角鑽出,璃音只覺體內一陣血脈激盪,額上亦隱隱發起燙來,他慢慢向她伸出手:「師妹,你既已知曉真相,當明你我同源,只有你與我是一樣的,你該與我一起,一起恨這不公的命運,一起去找那些用我們的不幸換取幸運的人,將這世間欠我們的,向他們一一討……」
嗤!
未完的字音還在雲霧之中飄散,璃音已將手中長箭狠狠一送,破開銀甲,直直送入了男人的喉骨之中。
「師兄,沒想到你囉嗦起來,話還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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