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自然是呂如清砸的。她喜歡站在第三級台階上,大概是某種舞台病,在家裡也要站視角最好的位置,也是離那面牆內嵌展示櫃最近的位置。櫃裡呈放過各種形狀的玻璃擺件,有的林思弦見過殘肢,有的死無全屍。
林思弦迄今不明白那裡為什麼就不能放個摔不碎的木頭玩意兒。
就像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根本無法解決的問題,還能吵上完全沒有意義的千百遍。
早期的時候,這個解決不掉的問題是呂如清對林泓的態度。
呂如清的傲慢像是她的生存根基,仿佛某種咒語,如果對人溫柔她便會立刻解體。她父親前身是文協主席,導致她這輩子寫不來妥協兩個字。
林思弦出生以後會說的第一個字是「滾」。
大部分時候,是林泓用他說刻薄話時格外突出的語言天賦對呂如清冷嘲熱諷,而呂如清則回以這幾個言簡意賅的字,偶爾會說長一些,譬如「我是你就沒臉活著」。
那時候林泓的生意正處於低谷,手下人卷錢跑路,面臨貸款危機,還要處理大大小小的合同違約。五年前他終於帶著新的收購合同走進屬於他的頂層辦公室,一起帶進去的還有他的新對象。
於是戰爭開啟了新篇章。
林思弦偶然見過一次林泓的出軌對象,是一個無論從相貌、家世還是能力都毫無特點的人,因而她唯一的優點被襯托得很突出——柔順,聽話,以近乎崇拜的眼神回饋林泓的偏愛。
從那一天起,無需呂如清解釋,林思弦也幡然頓悟她不離婚的原因。林泓不敢太過張揚,因為林思弦的姥爺尚有餘勢;而呂如清在外對自己的婚姻閉口不談,則是因為倨傲一生的人不允許婚姻成為她戲袍上的污點,更不允許她在別人口中成為泛泛之人的手下敗將。她要別人提起她時,永遠是燈光底下的粉妝玉琢。
得益於這兩人的欲蓋彌彰,婁殊為迄今都很羨慕林思弦的家庭。
林思弦抬腳邁過一塊花瓶殘片。客廳里已經沒有呂如清的身影,只有林泓坐在單人沙發上,若無其事地削著一塊蘋果。聽到聲響,林泓抬頭瞥了一眼,又將眼神移回手裡的刀刃。
「你沒事多研究研究精神病院,」林泓語氣還算平靜,「給她挑個房間裡有台階的,免得她去了不知道站哪兒。」
林泓大概是洗了把臉。林思弦看著他下頜上的水漬,非常突兀地聯想到酒吧那天的瘋子,如果啤酒瓶里還剩點,砸之前他還會喝上一口。思及此他不禁笑出聲來。
林泓也不惱:「笑吧,看你跟她能笑到多久。」
他總是默認林思弦站在呂如清一頭,因為林思弦從沒對他說過體己話。他不知道林思弦上一次跟呂如清說話大概是一周前。
「你倆一脈相承,沒心沒肺的泥菩薩,」林泓轉頭看著他,「你們這種人,我根本不會放在眼裡。」
「有視力障礙的話最好去做個眼科手術,」林思弦聳聳肩,從一地狼藉中穿過,「我儘量給你挑個帶台階的病房。」
房門合上,天地清淨。家政今天請假,林思弦的房間也亂糟糟的。
打開抽屜,裡面的進口夾心餅乾只剩個玻璃盒子。林思弦不想再外出,省去了晚飯的步驟,簡單洗漱就將自己投放至被窩裡。哪怕已經精神已經疲憊到極點,卻依舊沒辦法立刻入眠。林思弦把自己抱作一團,在頭痛中奇怪地回想到下午聽過的詩句。
「大地收留了我們漂泊的身影,月光為我們披上最後的紗衣。」
林思弦這一周失眠很嚴重,完全顛覆了他本不規律的作息。
他連續遲到了三天,第三天的時候,年級主任把他叫進了辦公室。林思弦順從地去了,不過只是在椅子上喝了杯熱茶。主任委婉地問他有沒有遇到什麼問題,林思弦否認,稱自己只是睡過頭。
回到教室時頭疼欲裂,像被車輪碾壓過。婁殊為湊過來,還在套他的話,問他到底發現了哪家新店,竟能這麼流連忘返。
林思弦回他:「等我玩膩了再告訴你。」
婁殊為向來拿他沒什麼辦法,又問:「文娛委員上午問我你去哪兒了,下個月文藝匯演想讓你上台。」
「幹嘛非得要我?」林思弦打了個呵欠,「我唱歌又不好聽。」
邀他的人太多,林思弦沒這些多餘的精力。語文課代表有點扭捏地站在他座位旁,林思弦溫和地問:「怎麼了?」
他吞吞吐吐:「那個…作業…一段描寫…」
林思弦佯裝很驚訝:「啊,抱歉,這兩天晚上我都在上形體課,實在沒時間。能幫我隨便寫一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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