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全家的狗又叫了起來。苟全爸爸剛從外面打牌回來,他幫著我把姥爺送去醫院。姥爺年紀大了,在家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的,失去了意識,倒在了地上。腦袋撞在地板的碎玻璃片上,流了很多血。
第二天,我請了假,在醫院陪姥爺。章言禮跟著章卉阿姨過來看姥爺。章言禮站在章卉阿姨身後,沉默寡言。我從小板凳上下來,跑到章卉阿姨身後,纏著章言禮,想要和他玩。
「哥,」我叫他,「我昨天夢見我們兩個在水裡,被一隻水母吃掉了。你拿出一顆肉丸子,把水母嚇跑了,苟全叫你肉丸大俠!」
章言禮牽著我往外面走。我聽見章卉阿姨在和姥爺說話。
章卉阿姨說:「你走了,讓小西一個人怎麼辦?」
姥爺說:「不放心吶。」
「你得堅持嘛,再多堅持幾年,等小西長大了就好嘛。」
章言禮拿了他的手機給我玩,我玩切水果遊戲,西瓜切起來最爽了。坐在我身旁的章言禮,比我更像一朵小心翼翼的蘑菇,他問:「小蘑菇,要是以後你得要一個人生活了,你會不會難過?」
「一個人?」我不懂得章言禮的意思。
什麼叫一個人呢?我一直都和姥爺一起生活,將來肯定也要和姥爺一起生活。章言禮揉了揉我的頭髮,他什麼也沒有說。我坐在椅子上,就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我把手機還給他:「我是不是惹你生氣了?」
章言禮說:「沒有。」
「那你怎麼不理我了?」
章卉阿姨出來。章言禮跟著她離開了。我看著章言禮的背影,忽然很怕再也見不到他,我跑上去,抱住他,眼淚流淌下來,一點一滴,在章言禮的襯衫上,落下水痕。
章卉阿姨問:「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哭了?你哥可是特意為了你,才過來跑一趟。」
章言禮回過頭,把我抱起來,他對章卉阿姨說:「我留下來,姑媽你先走。」
章卉阿姨於是離開。
我靠著章言禮,睡在走廊上。醒過來時,章言禮還在。下午,鄒樂樂也過來了,他似乎並不想和章言禮說話,於是總在找話題問我。
姥爺在病房裡咳嗽,我去給他打熱水。等我再回來,看見病房裡已經沒有人了,姥爺的病床也被搬走。章言禮站在門口。窗戶的光照在他背後,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章言禮說:「小蘑菇,你要學會一個人生活了。」
手裡的溫開水,在紙杯里晃動,像是誰的眼淚。我愣怔地看著章言禮,原來人在極度悲傷的情況下,是不會哭的。紙杯撞擊地面,濺出水花。我拽著章言禮的手,說:「哥,我要找我姥爺。」
章言禮把我抱起來,我去踢他。章言禮按住我的後腦勺,很嚴厲地說:「小蘑菇,你姥爺去世了。」
世界被淹沒在眼淚里,悲傷是鹹的,死亡是一條長長的走廊,ICU重症室的燈滅掉,希望是一顆被炒熟後開不出花的種子。護士把姥爺從ICU重症監護室推出來。我被章言禮護在懷裡,哭得眼淚和鼻涕黏在一起。
章卉阿姨開著一家便利商店。二叔和章卉阿姨要忙著給姥爺穿壽衣,聯繫火葬場和墳墓選址。我被章言禮帶到章卉阿姨的悠悠便利店。章言禮在便利店裡幫忙,他穿著店員專屬的橙色圍裙,幫著藍溪阿姨搬東西。
章言禮晚上帶我離開,因為是秋末了,積雲很厚,站在城市的夜空下,是看不到星星的。霓虹之上的雲朵,像是烤壞掉的曲奇,苦澀得讓人心酸,稍微一掰,曲奇就掉進城市喧鬧的霓虹里,碎成一粒粒的汽車、小摩托車和孤獨的人類。
我問章言禮:「姥爺變成天上的星星了嗎?」
「沒有。他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不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也不會守護著你。能夠護著你的,永遠只有活人。」章言禮說。
他的話真冷。我甩開他的手,又哭起來。我往前跑,風灌進我的嗓子裡,我回過頭,對章言禮說:「你是壞人!姥爺說的沒錯,你怎麼這麼壞啊!」
藍溪阿姨坐在門口打盹,章言禮看了我一眼,就回去叫醒藍溪阿姨。他扶著藍溪阿姨進便利商店。
我真的很納悶,他怎麼可以不來哄我?
我回到家,端著溫水,擦乾淨姥爺臥室里的血。我趴在臥室的地板上,畫姥爺的肖像。水彩筆在畫紙上,塗抹下突兀的痕跡。我把自己畫的姥爺的肖像,放在爸爸遺像的旁邊,我虔誠地拜了拜,我說:「姥爺,你回來好不好?」
章言禮半夜來敲門。已經是深秋的夜,外面院子裡的銀杏已經掉光了葉子,銀杏樹像是一把把倒立的劍,風從樹木間吹過,我冷得哆嗦了一下。
門口的燈亮著。章言禮背著一個黑色的包,包里是他的電吉他。他在跟咪咪一起搞樂隊,附近幾個酒吧,是他們樂隊的常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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