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權宦陡然倒台,沈皓明原先的那些人脈全成了死脈。恰巧此時那宋翰清又被司諫秘密參了一本,說其為官不正,受所監臨財物,導致該地州府有很大的財務虧空,因此聖上便派遣監察御史下到兩浙路巡按州縣,為的是查清此事真偽。
宋翰清朝中有人,早得到了消息,很是慌了兩天,這筆虧空並不是小數目,他一時半會的根本堵不上這道口子。
沈琅猜測他大約正是因此,才將目光放在了恰好失勢的沈家上,自來官匪是一家,想必從一開始便是那宋翰清唆使水匪們綁人,為的就是一口吃掉沈家替他填上那窟窿。
至於那海州知府,那筆財物說不準路上便已被宋翰清的人扣下,又或是兩人一開始便通過氣了。
想通這些後,沈琅心裡有了一個絕望的猜想——他的爹娘回不來了。
很快,這個猜想便應驗了。
那日,從知州府上送回來兩具已然發臭腐爛的屍首,沈府仆丁幾乎都被遣散,一時無人去告知沈琅,因此那兩具屍首便就那般橫陳曝屍在沈府大門口。
老太太那日像是心有感應,突然站起讓婢子將自己扶至大門口,看到那副景象,老太太只慘叫了半聲,隨後便兩眼一翻倒了下去。
那兩具屍首上全是虐打的痕跡,口鼻、傷口處有肉蛆在不斷地翻湧進出,夫妻二人的十指甲片全都不翼而飛,盧綃雲的肚子被剖開,裡面的嬰孩被扯出來,還連著臍帶,像一個肉球般躺在她的心口處。
沈琅很想也閉上眼癱倒過去,但是他的大腦很清醒,他記得自己當時無比麻木地處理著一切,可意識混沌的像是做了一場夢。
他全然忘記自己是怎麼叫人背老太太回房,延請郎中,又是怎麼將父母屍身收斂、辦妥了二人的身後事。
期間沈琅還修書一封叫金鳳兒給自己的老師紀秋鴻送去。
紀秋鴻半年前偶染風寒,一開始只是咳嗽幾聲,誰知後來竟一病不起了。他們家裡早已備好了壽衣棺材,沈琅原不想驚擾他,只因他同沈皓明先前也算是知交,又是他的老師,如今他父母亡故,也不能不去知會他一聲。
金鳳兒送完信回來,臉色不大好看:「紀老先生病得好重,他府上仆丁見我拿著哥兒的手信,忙接引我進去了,先生讀了信,一口血吐出來,大罵親人僕從竟一直瞞著他,然後又叫人扶他到案前,說要寫參本送上京去。他兒子便勸他,『您早已丟了官身,誰還會接您的參本?』因這話,他兒子還吃了他一個嘴巴子。」
沈琅面上沒什麼表情,即便那參本最終被遞上去了,宋翰清也總有法子把摺子按下來。他原打聽到那御史已到了蘇州地界,正要拜至他面前喊冤,卻聽聞那御史早被宋翰清請到府上,日日酒宴笙歌,好不快活。
連他送去給御史的血書一封,也被宋翰清的人送回到他府上,那小吏把血書丟進他懷裡,含笑傳話道:「我們官人說,這事說來也只怪你父親脾氣太倔,那匪頭不過是碰了你母親幾下,他便忍不了了,最後是活生生叫人給打死的,嘖,就是有錢也贖不回他這條命,你說說,和命比起來,那又算什麼大事呢?」
「對了,這宅子那日原是我們官人花錢買下的,官人可憐你痛失怙恃,發仁心讓你再住些時日,至於以後,還請郎君自己好好想想。」
「還有一句話,郎君若不願走,也還有條路,」那小吏道,「我家官人自來是個慈悲心腸的善人,官人膝下無子,若郎君願認官人做爹,這宋府以後還任由郎君住著,也是一舉兩得的法子。」
第24章
「起棺——」
沈琅看見自己的一隻手撫過漆黑靈柩, 隨後他接過金鳳兒呈上來的那隻水紋陰陽盆,猛地舉起,又狠狠地摔在棺前磚地上, 他聽見很重的「哐當」一聲, 然後有水被潑了一地。
沈琅幾乎立即便驚醒了過來。
他睜眼看見金鳳兒站在離榻邊幾步遠的地兒, 有些無措地盯著地上那隻翻倒的銅盆, 沈琅又撐著上半身爬起來, 又看見那睡在床尾的薛鷙半睜著眼, 懷裡揣著他那兩隻腳,有些不大耐煩的樣子瞪著金鳳兒。
沈琅見到自己的腳跟正被擱在薛鷙的心口上, 於是很受不了地想將自己那兩條腿搬走、挪開。
「大清早的,你給誰摔盆呢?」薛鷙瞥見沈琅的臉色,不動聲色地將他那雙腳從身上抓下來, 塞進了旁邊的被衾之中。
「地也打濕了。」
金鳳兒往日只知道薛鷙和沈琅二人要好, 卻不知道是好到可以在一張榻上抱著睡的關係,一時間撞見, 手裡勁一松, 竟然就把銅盆打翻了。
他忙把摔在地上的那隻銅盆撿起來:「……我不知道大爺昨夜是在哥兒屋裡睡的, 進來時昏暗暗的, 只看見榻兩邊各有一個人頭, 嚇了我一跳, 這才失了手。」
「青天白日的, 你也太小膽,連你們哥兒都不如。」薛鷙有些懶懶的, 還不大願意起身,於是又支使他道,「水既打翻了, 你再去接一盆水來就是,還傻站著做什麼?」
金鳳兒悄悄地瞥了沈琅一眼,而後才拿著那盆出去了。
他一走,薛鷙立即往被衾里一鑽,拱上去捏著沈琅的臉吻了吻他下巴,很小聲地:「還有沒有生我氣?」
欺近的時候薛鷙才發現他的眼角有一點濕,像是剛哭過,他抬手用指腹蹭了一下沈琅的眼角:「又害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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